微弱的紅紗燈影里，楚靜池手掌里攤開的竟是一枚天工自拙、和光內斂、與松果外形幾乎無二的琉璃松果珠。琉璃自古被譽為五大名器之首，如此珠不透明者稱為藥玉,極為名貴。松果珠之形含了松柏長青和多子康健之蘊意，因此琉璃松果珠為東乾皇家吉瑞之物。只是作為皇家子弟，關于此珠的個辛卻令齊輕鴻微微顫抖了。

齊輕鴻伸手接過，放在手里仔細摩挲著，風將湖心亭檐角的銅鈴搖出像是天盡頭傳來的聲響，半晌他方無緒無波道：“此珠，你是從哪里得來的？”

楚靜池攏了攏披帛，她很少這么晚還在外頭，暖春的夜里并無多少寒意，只是她心底總有些不安。她努力壓抑一番，方用平緩的聲音道：“在我與母親來莫山前，我去慎刑司瞧了哥哥，他讓我有機會拿給您。”

這枚琉璃松果珠的典故，她是知曉的。當年先王皇后恩寵不絕，先后誕下皇長子、二皇子。卻不料不過三年，紛紛夭折了。王皇后身懷三皇子寧鈺時，當時尚年輕的昌隆皇帝寧連攜了此珠至東乾皇家寺院甘寶寺，讓寺內高僧玄當為其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加持。三皇子寧鈺出生后，皇帝賜了含義松柏長青、康健平安的琉璃松果珠。

只是最后，王皇后得產褥風而歿，三皇子也一同歿了，那顆琉璃松果珠也自此失了蹤跡。哥哥當時將此珠交給她時，她心內“咯登”了一下。哥哥說：“妹妹，哥哥定會好好的護你.....這一生。”

齊輕鴻忽然將一枝修長如玉的手伸到楚靜池面前，楚靜池一驚，退了一步。齊輕鴻卻自顧自執起她的手，道：“靜池，我會對你好一輩子的。你有一個好哥哥，雖然今日，我確實是因為他，才對你說這些。”

楚靜池努力壓住狂跳的心房，不著痕跡的抽回自己的手，誠摯道：“多謝您如此坦承，靜池記下了。天色已晚，靜池先告辭了。這只燈籠留給您，您也請早日回去休息。”她將銀瓶與月眉招了過來，又端雅的施了一禮，便偕了兩個丫鬟順著滿提花樹原路返回。

她并不知曉，那一堤花樹，一只透著暖光的紅紗燈籠，將她纖雅的背影襯出了絕致的風華。而那個玩世不恭的少年，卻難得端正了顏色，默默注視著，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眼簾。

莫姐姐說，什么都可以遷就，唯有感情與尊嚴不可。這種言論出自女子之口，是何其的驚天動地，但她深深認同。她雖是閨閣女子，卻因父兄皆是武將，教養上要比其他世族小姐要寬松一些。府里也有一書閣，她無事便去取幾本回房細嚼，有些楚靜瀾收來的如花木蘭代父從軍這般的野聞雜書，她也一并嚼了，眼光與見識便這樣養了出來。外表瞧著端靜柔弱，行止間卻有些不同于一般女子。

權高則險，父兄二人在此立場一直是謹慎微小的，只忠君從不營私結黨，這亦是楚將軍府這許多年能規避政禍的因素。只是此次，哥哥拿出那顆代表了投誠的琉璃松果珠，卻明顯的打破了楚家堅持的原則。想到這些她便覺得心酸茫然，哥哥是為了整個楚家，也是為了她的終生。

對于齊輕鴻，從那驚鴻一瞥開始，到后來換了庚貼，訂下婚約，她內心里都是極歡喜的。但如今在她敏銳的感覺里，這一切似乎是需要犧牲父兄的原則來換取，她的內心便慢慢的剛硬冷靜了下來。

在寺里住了兩日，楚靜池的心頭早已安寧下來，在梵經清唄中，《金剛經》也抄得極順利。在她抄到末章時，銀瓶說：“小姐，齊公子和他的同伴昨日夜里頭已離開寺院了。”

楚靜池輕輕嗯了一聲。

從外院剛剛走進來的素梅道：“小姐，莫姑娘也一道下山了。”

楚靜池將筆擱上了硯臺，問道：“白澤大人還是未歸么？”

素梅道：“未歸。莫姑娘換了男子的衣裝隨齊公子他們一起下山了。臨走的時候，交了一封書信給小姐。”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只寺院里專用的木蘭色信箋過來，那信殼上也是空白無名的。

楚靜池拆開信箋，看到內里果然是莫千綽的秀雅的筆跡：“勿憂，靜瀾師兄定無事。”楚靜池忍不住便笑了。

楚靜瀾年幼時幾乎是在莫山度過的，因緣得在白澤大人座下修習過三年。此段情誼除了本來就在白澤大人座下的莫千綽、這世間只有清繪大師，楚鷹大將軍與楚靜池知曉了。

楚靜瀾的心思她不難揣摩，莫千綽卻有著不似她那個年紀的沉靜。兩年前楚靜瀾陣前負傷，莫千綽送他回京，在府里住了幾日為他療傷。那幾日，她與莫千綽走得極近，雜文里結下一些情懷，讓她有了真實的觸摸。但是母親卻極不喜莫千綽，言她有殺氣，雖極力維持，面上卻顯出冷淡來。

莫千綽離府后，令她不解的是，楚靜瀾自此便也與母親冷淡了，這委實不像楚靜瀾的風格。

想到殷氏那日從清繪大師的客堂回來，一臉復雜的神色，她在心底也暗暗嘆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