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風輕，滿目游絲兼落絮的驛道上，兩輛兩騎的黑篷馬車一前一后得得而行。后面的馬車上，高大黑壯的車夫壓低了笠帽，默默的趕路。

車廂里，鋪著厚厚的軟墊，軟墊子上還鋪著雪白的狐毛墊子，一只綠檀木小幾隔開了兩個白衣少年。小幾上擺著一只八寸見方的黑檀木的底盤托子，內里嵌著刻有梨紋的火燒石。一角還穿了個孔，掛著一串子銀玲瓏球，一枚東陵玉扣。此時那茶盤上擺著一只細白瓷的茶壺，兩只杯盞。難得是的那白瓷壺底還有個空心的套座，內里點著一支油燭，正好給那壺里的茶水保溫。坐在車廂里側的白衣少年衽口與袖口均繡著繁復的梨花紋樣，正是奉賢。他手里執了一卷書，看得很是認真，偶爾會倒一杯茶淺啜。

隔著小幾坐在外側的是換了男裝的莫千綽，她剛開始盤著雙腿，文雅的端坐著，時間一長，便有些捱不住，便伸直了腿，雙臂環胸，閉目假寐。只是到后來，奉賢再瞧她的時候，她已經徹底躺下睡著了。幸好車廂夠大，她身姿雖長，卻極纖細，蜷在那里，更是不占地席。

奉賢抬眸看了她半晌，撈出身側雪白的天蠶絲披帛，輕輕一揚手，那件披帛便將她整個身子蓋住了。莫千綽舒服的將披帛裹緊，睡得更香甜了。

奉賢看了看背對著自己的那個身影，又垂眸看向手里的書卷，只是半晌未翻一頁。直到馬車忽然一頓，他飛快的出手扶住了向莫千綽傾倒的茶盞。

莫千綽也在同時坐了起來，手里已經執了一柄短劍。奉賢瞧著她的小劍，微微一怔：這柄小劍與他賞給幕雨的櫻鉆小劍竟一般無二，怪道那日他掏出櫻鉆小劍切烤魚時，她也是一怔。

“怎么了？”她問。

同時幕雨在外面道：“公子，有人襲擊。”此時大約午時，不過將將才走出莫山的地界。

奉賢正要出聲讓她別出去，她卻撲了過來，一下子將他撲倒了。只聽得很重的一記“咄”聲，一柄長箭從一側的車窗穿入，挾著極強的勁風從二人頭皮擦過，直釘入奉賢倚著的車璧，尾羽還直顫動著。

莫千綽抬起頭，看著雖厚重卻軟沓沓的無法著力的布簾上竟也多了個孔洞，喃喃道：“此人好強的臂力，好準的準頭，這個位置是你心臟的位置。”說著還用手比了一個奉賢剛坐著的心臟的位置。

奉賢看著還壓在他身上的莫千綽，耳根處慢慢的紅了。幕雨在外沉聲道：“公子，有沒有受傷？”

“我無礙。”奉賢的嗓子微啞，她身上淡雅的獨一無二的馨香，若有若無，從他的鼻間順著呼吸鉆入他的心室，所經之處，一片輕栗。

莫千綽見他異樣，方醒悟自己委實不妥當，心下有些尷尬，但她不知何時養成了一種習性，越是非常境地，越是從容。她面上淡淡一笑道：“對不住，冒犯了。”便泰然起身退到一旁，輕輕撩開車窗簾子，注視著車外的局面，完全沒有注意到奉賢面上復雜莫名的神色。

車外，是一處葫蘆形的小山谷，正好將一前一后兩輛馬車納在山谷腹中。十幾個黑衣蒙面人利用地形，將馬車攔了個水泄不通。莫千綽注意到還有幾個閃爍的身影借著谷內參天的巨樹隱匿著，剛剛那枝奇勁的長箭便是出自與馬車犄角之勢的一棵古楊樹上。

“看來還有暗箭。”莫千綽嘆息了一聲，這個情形真是不妙，她轉身對奉賢道：“我們下車罷。”不下車，她恐怕馬車會變成馬蜂窩，或者說是箭豬。

奉賢朝她微微一笑，道：“再等等。”車廂內雖光線暗淡，她還是能瞧見他長密的睫毛微翹，像兩片蟬翼將本已深靜的眸子隱藏的更難捉摸，薄唇如鮮櫻，眉長入鬢，黛黑如鮮瀝，鼻骨挺秀，肌膚與官窯里的精瓷一般白膩瑩實。就算身處險境，他也靜靜坐在那里，姿態優雅從容，絕殊離俗，令人幾乎難以移開目光。

莫千綽感覺被恍到了，突然便想到漢朝司馬相如的《上林賦》：長眉連娟，微睇綿藐，色授魂與，心愉于側。只是此時不容她多想，恐怕又有暗箭突襲，她將耳朵豎了起來。

車外，幕雨道：“跟了小爺們這許久，終于出手了，老子等你們都快打哈欠了。”說話間，便有“唉喲！”“啊！”的幾聲慘叫，隱在古樹上的幾個箭手紛紛跌落下來。

莫千綽瞧見，兩條快如閃電的黑影，眨眼間竟將樹上隱藏著的幾處箭手一一擊斃。惟余那個臂力強卓的箭手欲閃避時，其中一條黑影與之打斗了起來。另一條黑影卻縱身躍到車旁，恭聲道：“屬下來遲了。”

莫千綽正好在窗前，瞧見此人相貌秀雅，身姿修長婀娜，,竟是一美貌的女子。剛剛她落地無聲，迅捷而沉穩，那出神入化的輕功委實離俗。那女子一雙眸子極黑極深，瞧見莫千綽打量自己，抬眸從容的看了她一眼。莫千綽朝她一笑，并不言語。

奉賢淡聲道：“云聲，你去護著齊公子罷。”

云聲恭聲回應了一聲，如輕煙般退開。此時，幕雨已經指揮著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八個灰衣人，徹底控制了場面。莫千綽知曉這個奉賢公子并非普通人，瞧他由始至終，一派淡然自若的姿態，便知此次險境毫無懸念。

她放下車簾，退回到茶幾旁，發現了原來坐著的雪狐毛皮的地席上，憑空多出來的一件雪白的天蠶絲披帛。她微微一怔，心下卻明白了，看向奉賢，奉賢正認真的看著手中的書卷。

她想：“這時候說感謝他的披帛，恐怕這小子反而會尷尬吧？”這樣想著，她便若無其事地頭也未轉的伸出修長如玉的手指取了茶盞，細細啜了起來。

奉賢抬眸看著她手中的茶盞，面色古怪，最后，他也若無其事的將另一只茶盞挪到了自己面前。這時候，他只是想著別讓莫千綽發現拿錯茶盞而羞憤失措。

馬車外，未多久，便安靜下來。幕雨輕輕敲了下車壁，道：“公子，未及留有活口，他們全部服毒自盡了。”

奉賢輕輕“嗯”了一聲，仿佛早有所料，伸手拈過茶盞，淡淡地道：“加緊趕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