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6)
書名: 天羽塵心作者名: 無絕悠悠本章字數: 2035字更新時間: 2014-06-08 20:13:30
陽光暖暖的。天空湛藍高遠。云也飄得我行我素,充滿了西部牛仔的不羈和狂傲。綠風搖曳凄美的晚霞,野花朵朵如歲月撒在西部高原的記憶。離開的時候是正午。首都的琉璃瓦折不出西行人內心巨大的孤獨,遠山綿綿不絕,污濁的空氣一波波灌進蒼涼的胸腔,妹妹清澈的眸問出很多他現下無從回復的疑惑。誰家炊煙遣離別?遠遠近近的四合院被高高矮矮的樓層包圍切割。難行的是腳,不舍的是心。翔用妹妹看見的剛毅快步走出她稍顯稚嫩的視線,驀然回首,看不到鱗次櫛比的天高云淡。只有被現代文明褻瀆的模糊不清。他要走了,這一片虛脫的繁華,他從不向往,更不留戀,他想要屬于他的另一片藍天。綠皮車哐當哐當的催眠曲送了他倆天三夜。夢里與母親作別。醒來,他又回到了棲身的城市。
“翔娃,回來了?”周姨母親般的笑容撫平了他一路顛簸的通身疲憊。屋檐下成排的鴿子籠,在夕陽的余暉里顯得格外莊嚴,嫩黃小嘴的歡鳴起伏在母鴿喂食的間歇里。閑適的節奏,溫馨的場景,一幕一幕,都讓他想到母親的身影。
本來的離家出走是他自認為深思熟慮后的可行之舉。直到離開家鄉靜下心來,他才慢慢領悟到其實那恰恰是他幼稚無知的輕率表現。饑餓的煎熬,思鄉的痛苦,一點點吞噬著他的自信。出了站口,坐在離車站不遠,破敗頹廢的異鄉城市的一角,他終于實實在在明白了進退維谷的真諦。既然已經騎上虎背,那就只能前進。生死一線也好,背水一戰也好,他只能承受。搖搖口袋,只剩幾枚畏畏縮縮的硬幣發出幾下寒酸不堪的弱響。他站起身,提起簡簡單單的行李。朝著未知的前方邁開了退無可退的第一步。人慢慢多了起來,遛彎的老者,放學的孩童,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清真飯店,糕點鋪,早點攤,有著鮮明地域色彩的水果和滴著露水的蔬菜……方言土語普通話,他聽的似懂非懂。肚子里咕咕直響。他餓極了。空氣中混雜著各色吃食的香味。很不幸,生活中最簡單的誘惑恰恰成為他那時那刻最難以跨越的鴻溝。不幸被一分錢難倒的英雄漢局促不安地站在早點攤子前,舉步維艱,寸步難行,囊中羞澀的苦惱讓他猶疑不定。有心問問價錢,又怕問了以后買不起被人笑話,他張不開口。只好細細留心買者和賣者的對話,很快他知道有一種燒餅他可以擁有一塊。他掏出身上所有的鋼镚,在他想象中的眾目睽睽下自慚形穢地買下了一塊剛剛出爐的熱燒餅。
那是他長那么大吃過的最美味的燒餅了。此前沒有,以后最好也不會再有。四海為家的蒲公英?隨波逐流的飄萍?不管他是什么?生存永遠是第一位的。留不住生命,何談其他?一個燒餅的熱量能維持多久?他不敢想太多,未來的不可知讓他心里充滿了飄飄搖搖的不安全感。再要挺不住就只能畫餅了。真希望畫餅可以充饑。
翔苦笑著走走停停。他明白要想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活下去,首先要克服的是別太把自己的臉當臉。只有抹下所謂的面子,才可能找到賴以生存的活路。他穿行著,觀望著,不知不覺來到一處花紅柳綠的斜坡,沒想到城市里面還能有這樣一處美麗的場所。也有蜻蜓舞,也有蜜蜂飛,蝴蝶兒花枝招展,花間穿梭,這里的紅蜻蜓和家鄉的紅蜻蜓并無二致。不過此刻的他和過去的他,已經全然不同。接連倆天的處處碰壁讓他的心情陷入了極度的憂郁。他拉下臉,廠子鋪子挨家詢問,接待者均搖頭謝絕。哪家都不缺人。想不到臨時工也這么難找。他幾近絕望,倆腿灌鉛一樣沉重。饑腸轆轆,好像肚子里藏著一面鼓,走到哪里響到哪里。每當有人走過他身邊,他就感到難為情,生怕別人聽見他肚子里不屈不撓的鼓點聲。百爪撓心不算什么。后來他幾乎走不動了。走不動卻還飄飄欲飛,身輕如燕?不是笑話的笑話。挨過餓的人各有各的說法。不能好受是真的。
齊大饑,黔敖為食于路,以待饑者而食之。有饑者,蒙袂、輯履,貿然而來。黔敖左奉食,右執飲,曰:"嗟,來食!"揚其目而視之,曰:"予唯不食嗟來之食,以至于斯也!"從而謝焉,終不食而死。
如果他面前忽然走來個新時代的黔敖,一個窩頭一碗湯放在他面前,然后大聲呵斥曰:"嗟,來食!"不知他有沒有這樣的骨氣,寧可餓死,也要保住“君子不食嗟來之食”的清高?他想他應該也會有那個挨餓者赴死的勇氣。母親在干什么?如果她知道她的兒子已經淪落到饑不擇食的地步,不知會作何想?他奇怪自己竟然沒有一絲一毫后悔的意思。思念的憂傷,掩不住饑餓的摧殘。他茫無頭緒地繞上一條小路,走著走著,眼前金星亂冒,心慌的厲害,神智漸漸迷糊起來,忽然感覺很困,眼前一黑倒了下去。不知道過了多久,仿佛過了無數個世紀那么久遠,他恍惚聽見耳邊有人的低喚聲:
“娃子,醒醒,喝點粥。”聽起來好像是奶奶的聲音。奶奶不是早死了嗎?難道我也死了?這是什么地方?天堂還是地獄?我不會真到黃泉之下和奶奶相聚了吧?我不能死呀,母親在等我回家,妹妹在等我供讀。“奶奶,奶奶”他想喊卻出不了聲。他努力想睜開眼睛,無奈眼皮生澀堅韌,鐵蓋子一般銹沉,怎么努力也枉然。緊接著他感覺有液體滑入喉嚨,隨之軟蛇一樣鉆入肚腹,腹內熱浪潺潺,然后是抽動不停。過了那一陣難受的律動。腸胃慢慢變得馴服起來。不再反抗。困意漲潮,細語落潮,漸去漸遠漸逝……他再度昏睡過去。
“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