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一家子驚喜交加。

秦皇島離馬頭營本來就不遠(yuǎn)。大可以來去自如。不過楊柳回去不久就進了工廠。一上班就沒有那么自由了?？椿ㄩ_花落，聽陽關(guān)三疊。所以雖然楊柳年年都想故地重游，卻總是陰錯陽差一拖再拖。一直拖到高考恢復(fù)的文件正式下達。看看周圍蠢蠢欲動的男男女女，楊柳心里那個被時代壓在角落半死不活的夢忽然間一夜成樹了。她決定參加高考。重圓自己的大學(xué)夢。她想起滿腹經(jīng)綸的翔，覺得他也應(yīng)該去上大學(xué)。他不上大學(xué)對國家都是損失。還有小揚揚，算算也該上高中了。于是她第一時間給六六寫了信。同時把收集到的教科書也打包郵寄。多少年的相依為命，她心里早已把六六一家當(dāng)成了她的親人。

開始她只是利用業(yè)余時間復(fù)習(xí)練琴。溫故固然可以知新，不過她離開學(xué)校的日子畢竟太久了。一切都要從頭來過。殊不知，在家自習(xí)和在校學(xué)習(xí)完全兩碼事。學(xué)習(xí)氛圍是沒辦法相提并論的。所有的在校生都知道一個詞，叫比學(xué)趕幫。聚群而學(xué)，聚室而習(xí)。你追我趕，爭先恐后。那種學(xué)習(xí)是不由自主的。人人都卯足了勁向第一名看齊。那個目標(biāo)是具體的?？梢姷?。自習(xí)就不一樣了。沒人督促，沒人輔導(dǎo)，沒有競爭，也沒有比較。一切都是虛擬的。什么都只能靠你的毅力。自習(xí)自習(xí)，獨自學(xué)習(xí)。一個人孤孤零零，連個同桌都沒有，特別容易視覺疲勞。一天倆天可以堅持，時間長了真的乏味至極。退堂鼓打了一次又一次。曾經(jīng)無數(shù)次的想要放棄。特別是遇見自己絞盡腦汁也解不了的難題時，那份沮喪是很難穿越的。隨波逐浪容易，發(fā)奮圖強太難。中國人最喜歡說出人頭地，愛拿出人頭地激勵年輕人?？渴裁闯鋈祟^地？有沒有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出人頭地的人？天才也不是躺在床上睡大覺就可以成名成家的。堅持了幾個月，楊柳深有感觸。蝸牛的腿，火箭的心，一切和自己原來想象的根本不一樣。她決定重新審視自己的能力。對困難的估計不足，導(dǎo)致她放棄了77年的高考。太浮躁了。她命令自己靜下心來。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fēng)送暖入屠蘇，

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收到揚揚的來信，才知道張家發(fā)生的變故。她請了半年的長假，來到馬頭營。溫功課，陪六六，攜揚揚，迎高考。這是她的打算。最高興的是揚揚。到達馬頭營第一天就見識了插隊數(shù)年無緣一觀的秧歌舞。喜慶喧鬧，熱火朝天。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是揚揚寒假的最后一天。郵遞員老曹送來了六六期盼已久的翔的來信。翔已經(jīng)離家半年有余。六六一顆心起起伏伏。噩夢纏身，不得安寧，她常常半夜三更睡不著，一個人爬起來坐在兒子的臥室里不著邊際地浮想聯(lián)翩。越?jīng)]有音信，越胡思亂想?？蓱z天下父母心。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兒女真是父母前世的冤家，說他們是討債來的，一點也不過分。不知不覺，老曹成了六六最渴盼的人。楊柳的到來，緩解了六六繃緊的神經(jīng)。

平安。莫掛！整封信就只有四個字。信是從哈爾濱發(fā)出的。聽蕉聲一陣一陣細(xì)雨下，何處與人閑嗑牙？望穿秋水，不見還家，潸潸淚似麻。揚揚對翔失望透頂。她在心里罵哥哥鐵石心腸。不過，還是忍不住高興。有信總比沒信好。平安比什么都強。楊柳安慰著強顏歡笑的六六。

清明前一天，元元出診回來，身后跟著幾個陌生人。一男倆女。倆個年長者約莫五十出頭，面貌相似，看起來不是夫妻就是兄妹（兄妹是父母遺傳的相似，夫妻是命中注定的相似，夫妻相？），年少者花季妙齡，唇紅齒白眉清目秀。六六迎出來，眼前的陌生人總讓她有點似曾相識的迷離，好像在哪里見過。她有些不解的看著元元。元元未及開口，張占武卻呆住了。他手掀棉簾一腳門里一腳門外地愣在那里。

“二叔，您不認(rèn)識我了？我是張曉雯?！迸觊L者上前一步自我介紹?？磥硭钦J(rèn)識張占武的。到底怎么回事？六六愈發(fā)的迷惑了。

“快坐?！睆堈嘉湟呀?jīng)從最初的驚愕中恢復(fù)常態(tài)。

“大鵬，這是二叔。二叔，他叫云大鵬，是您侄女婿?！弊苑Q張曉雯的女年長者指著張占武對男年長者說。

“二叔好?！痹拼簌i長得和張曉雯很像，眉目之間卻透出一股子木訥，一看就是個老實人。

“二叔，這是我女兒云梅。云梅，這是你二爺爺?！睆垥增├^東張西望一臉好奇的少女。

“二爺爺?！迸⒆幼裾漳赣H的吩咐大大方方喊了聲二爺爺。

張占武又把六六等人一一做了介紹。一家子迷迷瞪瞪，如墜五里霧中，只能含含糊糊應(yīng)承著。靜待張占武說明這一干人等到底是何許人。

”這是你大大的女兒張曉雯。這是她女婿。這是她閨女。其實你大大還有個女兒。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們?！?

話說張占武當(dāng)年因為懷疑大哥的病因，以進山貨為名瞞著家人私自到張占文任上去了一趟。一連幾天的明查暗訪，沒查出大哥的病因，卻查出了大哥的外室。原來本分老實的大哥張占文在外另外還娶了一名本地女子。那女子出身書香門第，典型的小家碧玉。因父母早逝，無依無靠，被迫流落江湖，女扮男裝，賣字為生。后遭人陷害。官司纏身。幸遇張占文明察秋毫，為她平反昭雪。姑娘感激不盡，愛上了張占文。她除去男裝，情愿以身相許。張占文家有妻兒，自然婉言謝絕。女子癡心不變。非君不嫁。甘愿做小。張占文心中感動，加之離鄉(xiāng)背井，孤身在外，閑暇之時難免心生寂寞。倆人終于走到了一起。舉案齊眉，紅袖添香。夫唱婦隨，休戚與共。極是恩愛。后來生了一個女兒，取名張曉雯。畢竟張占文家有嬌妻幼子，他因為心里有愧，所以娶小之事一直瞞著家人。直到他忽然得病，返還家鄉(xiāng)，也沒有透露只言片語。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他被送回之時，已經(jīng)口不能言。如果不是張占武去了他的任上。只怕一家子永遠(yuǎn)沒機會知道個中因由和他生命中的這倆個女人。

很老套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