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8)
- 天羽塵心
- 無絕悠悠
- 2039字
- 2014-06-08 20:13:30
很多花都喜歡開在春天。
就像人愿意拉幫結伙。槐花算是眾香國里最不起眼的一種,六六偏偏喜歡。她喜歡躺在槐花雪白的香甜中想很多與花無關的事。童年的花香里有奶奶的搖車響個不停,少年的花香里有山重水復的胡思亂想,青春的花香里有柳暗花明的隔花相望。今年的槐花有些不同,香甜的底蘊里添加了凝重的苦澀。這就是眼下此刻六六的心情。再三的反思后,六六做了個決定,和孩子來一次徹底的長談。
那個年代,流行談心。所謂的談心和一般尋常的嘮嗑有點不一樣。天馬行空的閑話家常是典型的嘮嗑,嘮嗑是一種很隨意的閑聊,氣氛輕松慵懶。鄭重其事的對癥下藥是典型的談心,談心是一種很規整的交流,氣氛如何視其內容。這些年,六六始終不敢正視自己的感情,尤其是對倆個孩子的身世,三個大人彼此心照不宣地諱莫如深。只要事情不被戳穿,恐怕永遠沒有人鼓起勇氣打開天窗說出亮話。當你做了一件不能被世俗認可的事情以后,坦白本來就很難,坦白后能不能得到從寬,更不敢奢求。隱瞞的對象越是你在乎珍視的人你越膽怯。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種想方設法的下意識的隱瞞。也許是慣性使然。憑心而論,六六不怕坦白自己的感情,她最怕的是失去自己的孩子。孩子是她對自己一生感情的肯定和凝結。張占武擔心最多的應該還是自己的尊嚴和面子,多少有點虛偽。張興國什么也不怕,他只是尊重另外倆個當事人的隱私權。他也已經習慣了幾十年如一日的裝聾作啞。他把所有的喜怒哀樂都藏在心里。他活的只是一個肉體輪回的過程。所有的體面榮辱早已經和他無關。
劉曼麗興風作浪,扯出了倆個孩子的身世之謎。按理,六六是可以矢口否認的。畢竟劉曼麗只是胡亂猜測。她根本無法證明什么。憑著孩子對六六一慣的感情,要挽回孩子的信任并非難事。可六六不想這樣。她認為孩子有權了解事情的真相。隱瞞本就是無法啟齒的無奈之舉。因為說不出口不得不隱瞞,因為怕失去不得不隱瞞。可心里總歸是不安。既然有人想要攤牌,那就攤牌好了。人人都想要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真要得不到瓜豆也是你的命。瓜秧豆棵都可以接受。隨緣吧。決心下定,人就會變得輕松。女兒明年高考,如果不是事情發生的突然,六六是不會選擇這樣的當口說亮話的。翔心里的疙瘩到底有多大,六六不知。有結不能不解,希望不是死結,真要是死結,六六知道,她會失去這個兒子的。因為翔的固執她最清楚。眼下他是在逃避現實還是在梳理思緒,沒人知道。他不出來,也不吃飯。揚揚送的,他不吃。六六送的,他也不吃。也不理人。六六心疼兒子。她覺得事情不能再拖,一定要盡快說清。不然,翔就廢了。這是她不能忍受的。
六六幾天里老了很多,揚揚幾天里成熟了很多。母女倆彼此把對方的變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一連幾天,揚揚主動和媽媽睡在一處。她希望自己義無反顧的同進退可以多少給母親一些撫慰。每天放學她都早早回家。回家后第一件事,先去看看哥哥。一半替自己,一半替媽媽。哥哥憔悴的厲害。幾天沒刮的胡子茂盛到了極點,雨后春筍般蓬蓬勃勃爬滿了半邊臉。眼睛總是閉著,好像一直在睡,從來沒醒過。昨天忽然睜開看了揚揚一眼,倆眼密密麻麻的布滿血絲,仿佛紅白線織成的倆張破網。揚揚的心好像被什么揪了一下,劇烈地疼了半天。她還小,過去一直不知道生活的打擊可以這樣血雨腥風地摧殘人。她雖然不能理解哥哥為什么把這件事看的如此嚴重,可她卻看到了臺風過處那些不可估量的傷害和難以彌補的損失。她不知道自己那天的那場打罵有沒有起到一點她想要的作用。她不想她唯一的哥哥繼續作繭自縛。所以,母親的做法她比母親更贊同。除了她自己本身的好奇,更多的是希望哥哥可以借此破繭而出。并諒解母親。
翔閉目而坐,不看母親。揚揚和母親并肩。六六穩定了一下心緒。從自己進入張家的第一天說起,有點像李奶奶痛說革命家史。從小到大的心路歷程,飄飄搖搖一長條,簡單而又復雜的遞進遞出,平行而又交叉的承上啟下。從第一次發現自己心里住了一個男人,到第一次有了難以排解的少女情懷。從媒人的初次上門到自己的最后出嫁。從閩清的早離世到新婚之夜的紅月亮。從發現自己懷孕到翔的出生,從第二個孩子的夭亡到第三個孩子的成長。從饑荒歲月的悲憤到兒女雙全的欣慰。同悲同喜,同哭同笑。倆孩子好像和自己的母親同時重新長大了一回。翔看似漫不經心,其實每個字都烙進記憶。他判斷著,思考著,虛虛實實真真假假,該信的,不該信的,掏掏心,換換位,他心里的翻上翻下只有他知道。揚揚的情緒波動卻點點滴滴掛在臉上。
“相信媽媽從來沒想傷害你們倆,也沒想故意欺瞞,只是……只是,這件事始終壓在我心里,從你們倆懂事,我就想說。就是沒有足夠的勇氣說出來。一次次話到嘴邊又咽下,除了難以啟齒,還怕得不到你們倆的諒解。外人的低眼下瞧,指指點點,說長道短,冷嘲熱諷,我都不怕,我只怕你們倆知道以后會感覺恥辱,不能接受和面對。如果你們覺得我這樣的不循常理是自私,我也不怪你們。世間百事,本來就各有各論。你們可以瞧不起我這個媽媽,如果我的做法傷害了你們倆,媽媽也只能道歉。對不起!“
六六放下了媽媽的身份,就像面前的不是她的孩子,而是倆個同輩的成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