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不脛而走。人們議論紛紛。
李大疤瘌的日子更不好受。他活像一只被獵人圍追堵截的餓狼。四下搜尋著突圍的缺口。他不在乎自己的所作所為會給別人帶來什么樣的傷害,他只在乎自己的輝煌前程會不會受到影響?受到何種程度的影響?造物主實在很疏忽,常常會一不小心把人皮錯披到獸的身上。這錯披了人皮的獸暴跳如雷,罵著自己的婆娘:“你去不去?快去找到那個丫頭。別讓人瞧見,一定悄悄的找到她。和她談談條件。問問她到底怎么樣才能放過我?多說好話。必要時下跪也無妨。還要讓她明白,說出去對她沒一點好處,也不能把我怎么樣。讓她別忘了她還是一個沒嫁人的丫頭。這樣的事情傳出去好說不好聽。如果我一口咬定是她勾搭的我。只怕她長多少嘴也說不清楚。到時丟人的還是她。只要她識相。當做什么都沒有發生。我不會虧待她的。記住了。”他邊說邊想。越想越放心。因為他被自己的話打動了。是呀,只要我一口咬定是她撩撥我在先。誰能證明是我欺負了她呢?他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想到后來竟忍不住笑了。收回笑變形的臭嘴,一回頭,見自己的婆娘視若罔聞,根本沒有一點點奉旨出門執行任務的意思。無上的尊嚴受到挑戰,他一個耳光掄了出去。老婆臉上頓顯五條紅痕。他一向在家里作威作福慣了的。打罵老婆孩子比吐口口水還方便。老婆十幾年如一日挨打受罵,敢怒不敢言。那年頭可不像現在:認識一天就敢結,結婚半天就敢離,閃結閃離秒處理,比吃塊西瓜都容易,小孩子過家家都比他們認真。那個年代的農村女子頭腦里根本沒有離婚這個概念。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根扁擔抱著走,只要男人沒有不要她,她好賴就得熬著。幸福不幸福全看自己的造化。碰上啥樣的都得認命。哪怕自己的男人是個豬狗不如的活牲口。也得守著并受著。她也怨他,也恨他。第一次知道他在外面搞女人,她恨他對不起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從開始的有所忌諱到后來的肆無忌憚。好言相勸他理都懶得理,只當過耳風。勸煩了,他輕則罵重則打。慢慢的她也不勸了。也不惱了。只求他別造孽就好。別人的指桑罵槐冷嘲熱諷,她全部忍下。因為她知道那些人是不敢當面罵他,才拿她出氣,所以她心平氣和替夫受過。只求別禍及自己的兒女。上次翔的出手,她心里很是欣慰,也巴望他從此收心改過。一家子可以過幾年安生日子。他果然安分了,她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以為從此可以苦盡甘來,哪曉得狗咬豬尿泡,空歡喜一場。她徹底死了心。作去吧。玩水的水淹死,玩火的火燒死。她比任何人都盼著他有玩火自焚的那一天。又怎么愿意去幫他擦屁股?
“去不去?不去?信不信我把你兒子摔死?”他其實已經不在乎她去不去。因為她覺得他已經沒有危險了。可是他不能容忍她的抵抗情緒。他一把揪起自己的小兒子,作勢要摔。老婆餓虎一般撲上來。搶過兒子。目光如刀狠狠地掃他一眼,出了院門。
女人漫無目標地低頭出了巷口。她沒想去知青點。她哪里有臉去?自己的男人這樣無恥,她早就沒臉了。她之所以出來,只是不想自己的兒子吃虧。或者說是想躲開那個人清靜一會。沒人相信她恨他。沒人相信她會胳膊肘朝外拐。是呀,打破頭也是兩口子。她并不想別人知道她恨他。大部分中國人都很難接受一個女人恨自己丈夫。不管這個丈夫多么不是東西。任何人都可以唾棄他仇視他,只有那個做妻子的不能。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抬頭,她發現自己已經停在了知青點的門外。她拿不準要不要進去,正猶豫間,一個知青走出來看見了她。也認出了她。立時橫眉怒目變了臉:“是你?鬼鬼祟祟想干什么?王八蛋讓你來的?”她在心里嘆口氣。點點頭,說,“是。我不來他會打兒子。我不是想幫他才來的。相信我!我只是想來——看看——那姑娘——如果——可以——的——話——”她說的越來越慢,異常艱難,好像那些話字字千鈞。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把它們一個一個拽出來。她的表情說不上是痛苦還是其他。不過他還是看出了她的真誠。他閃開門把她讓了進去。
出事以后,那姑娘只是哭。別人也是從她的只言片語中猜出了事情的大概。后來嗓子哭的出不了聲了。她就一直捂著臉躲在墻角不肯動。不吃也不喝。她本來就處在經期。經此一劫。下體血流不止。她也不知道更換墊紙。似乎失去了一切的知覺。后來還是陪著她的女知青發現了她身下大片的血,才支開周圍的男知青,強行拉她起來,她忽然變得溫順老實了,任憑別人拉她起來,扶她進屋,給她換了內外衣褲,月經帶和墊紙。她聽之任之,沒有任何反應。那以后就一直不言不語地像個植物人一樣——喂她吃她就吃,給她喝她就喝,讓她睡她就睡,臉上看不出絲毫的喜怒哀樂。見者無不垂淚。女人默默站在床前,心酸的不能自制,她甚至覺得自己就是幫兇,起碼也難逃干系。如果不是自己的一味忍讓,也許他不會墮落至此。現在說什么都沒有用。他百死難贖其罪。她甚至渴望知青們狠狠地打她一頓,罵她一頓。根本沒人理她。鴉雀無聲。
“你們去告他吧!”女人忽然說話了。知青們面面相覷,相互交換著眼神,猜測她的用意。女人自顧說下去:“這樣的事情不能再有第二次!如果你們相信我,就去縣里找梁書記。別找別人。別人可能會護著他。梁書記不會。他一定會幫你們!”她并不說明梁書記為什么會幫他們,也不說明別人為什么會幫大疤瘌,可她的語氣不容置疑,斬釘截鐵。她最后看看躺在炕上死人一樣的姑娘,轉身離去。
六六也贊成知青們去上告。她堅信一定能討得公道,只要不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