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救我——”
夕陽下不見了吉娜的身影。只有一聲驚慌的呼叫擦著地平線鉆進眾人的耳膜。吉娜呢?不好!楊麗的第一意識是吉娜遇上流沙了。心里想著,嘴巴已經喊出聲:
“是流沙。快。”氣氛一下子嚴峻起來。楊麗顧不上多想,一馬當先沖過去。辛亮略一沉吟,回身找了盤繩索,牽過一頭卸了貨的駱駝。想想好像還缺點什么,于是回過頭大吼:“張琳,拿個貨架。快當點,別墨跡。”
吉娜第一次遇上流沙,不知道怎么應對,手忙腳亂地瞎撲騰,流沙來勢洶洶,很快沒過了腰身,胸悶氣短的感覺讓她更加心慌:我要死了嗎?她不敢再動。身體好像還在下陷。
“姐,快來救我!”楊麗已經趕了過來。
“千萬別慌。冷靜,聽姐說,慢慢地,身子后仰,倆臂平伸,越輕越好,對,就這樣。乖,堅持住。千萬別慌!辛亮,辛亮,”楊麗一邊安撫著吉娜,一邊大聲喊著隊友。止住了下陷,吉娜心里的恐懼減輕了許多。楊麗是她的定海神針。
“麻痹,你快點。別扎堆。找死,滾遠一點。別靠近。廢物點心呀,你,白活幾十年了。”辛亮罵罵咧咧奪過張琳手中的貨架,使全力拋向吉娜。眾人乖乖聽著指揮,他一生氣就會亂罵亂卷。眾人早都習慣了他這些惡習。沒人在意。救吉娜要緊。貨架劃了個拋物線,落在吉娜身邊的流沙上,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響,亂沙飛濺迷人眼。吉娜下意識地閉上眼,再睜開。貨架沒扔到地方。吉娜伸手去夠,還差一點點,她想往前爬爬,剛一使力,身子又陷進去一截,
“別動,吉娜,等會抓住繩子。”貨架太重扔不遠。繩子太輕,同樣不打遠。扔了幾次都不行。辛亮抓耳撓腮急成了老君爐中的孫猴子。
“傻子,系上點東西呀。”楊麗氣得跳腳。一語驚醒夢中人,辛亮趕忙抽出自己的煙袋桿系在繩頭上。掂了掂,剛好趁手。雙膀一較力,繩子飛旋而出。劃了個漂亮的弧線,不偏不倚落在吉娜的手邊。五指合攏抓緊繩索。辛亮他們加力拽。出來一點了,夠到貨架了,無奈沾了濕沙的繩子太滑,一不小心就會脫手,繩頭上的煙袋也已經不見,想必沉入沙層了。
“不行,太滑,抓不住。”吉娜帶著哭音讓他們停手。
“繩子栓到貨架上,系死扣。吉娜抓住貨架。好,抓結實,別脫手。別急,別慌。沒事的,好孩子。“楊麗耐心地教導著吉娜。這個男人眼里的女漢子此刻忽然變得溫柔起來。辛亮他們頭次看見如此柔情似水的楊麗,在這樣的楊麗面前,鐵塊都能溶化。百煉鋼成繞指柔。楊麗的聲音充滿了魔力,男人們都聽得癡了。
“1,2,3,拉。”人多力量大。吉娜脫險有望。幾個人沒用駱駝幫忙就把吉娜拉出了流沙。吉娜不管別人,帶著滿身的泥沙一頭扎到楊麗懷里嗚嗚咽咽哭起來。哭的眾人心酸不已。哭的幾個大男人眼睛濕濕的。憨厚的駱駝替吉娜流出了高興的淚水。
“真的。你們看,駱駝流淚了。它上輩子一定是人。說不定是吉娜的外婆或者是吉娜的什么人托生的。”吉娜剛剛脫離險境,辛亮就故態復萌地開起了玩笑。他本意是想調節下緊張的氣氛。可是沒有人理他。他只好自我解嘲地笑笑。右手順勢摸摸腰帶。摸什么呀?煙袋丟了。抽不成了。犯起煙癮就得忍著了。忍不住就借張琳他們的。倆人合抽一袋煙,也不錯。吉娜驚魂未定,楊麗輕輕拍打著她的后背:“不怕,沒事了。”
輕車熟路走得才快。新路上處處危機四伏。看哪兒,哪兒都不牢靠。被蛇咬過一次的吉娜從此怕起了井繩。不敢再擅自遠離同伴,不敢再輕易涉入險境。她只是跟著楊麗,她不怕別人說她是楊麗的尾巴,楊麗到哪她到哪,真有危險,就算死她也要和楊麗死在一起。吉娜是個有著心傷在身的驚弓之鳥,童年時的那場大火一直在她的夢中燃燒,曾經有無數個夜晚,她在夢中的大火里醒來。村里不少人親眼目睹了她父親葬身火海的情景,沒有人救他,也沒有人想去救他:救他就等于害她和她母親。每次,她從夢中驚醒,母親都會這樣把她抱在自己懷里,輕輕拍打著她的后背,哼著搖籃曲,重新把她送回夢中。搖籃曲中打開的夢不會有熊熊的大火,只有天高云淡鳥語花香:“風兒輕,月兒明,樹葉兒遮窗欞啊蛐蛐兒,叫錚錚,好比那琴弦聲呀,琴聲那個輕啊,調兒動聽,搖籃輕擺動啊,娘的寶寶,閉上眼睛,睡了那個睡在夢中嗯……”母親的聲音輕柔甜美。這是她聽見過的母親唯一唱過的歌。關于母親的記憶也就和母親唱給她的歌連在了一起。她就在那場夢中的大火里慢慢長大。也慢慢讀懂了母親眼眸里經年累月的憂傷。慢慢的慢慢的,那場大火在母親如水的溫柔里逐漸淡出了她的夢。心里的傷口慢慢結痂愈合。直到母親謝世。安葬了母親。她也離開了故鄉,離開了那個讓她苦命多情的母親一輩子痛苦并抑郁而逝的地方。對于她過去的這些經歷,楊麗并不知情。這是因為她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她的身世。不是她故意隱瞞,而是她不敢想,不敢提,不敢揭開過去的傷口。她想她這一輩子都很難再有重回故鄉的勇氣了。她慶幸自己遇見了楊麗。她和楊麗一見如故,楊麗身上特有的某些氣質,總能讓她想起自己的母親。也讓她感到踏實和安全。很多年以后,吉娜看過一部描寫知青生活的片子。那里面有首讓她聽一次哭一次的歌。其中的幾句歌詞她也一直記得:
高高的白樺林里,有我的青春在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