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小天獨自一人坐在奶奶的墳旁的時候，已是日落時分。奶奶安葬在村邊山上的一處老林里，里面毫無章法地排列著一處處向上突起的圓堆——便是妙玉所謂之“土饅頭”了。小山頭上冷冷清清，偶爾出現(xiàn)的幾株不知道年歷的老樹，更增添了幾分肅殺和蕭索。

小天就這樣坐著，不知過了多久。

他想要拿出疊在衣兜里的那張紅色的高考成績單，似乎要給奶奶增添些喜悅。然而終于停止了，他想不出那樣做的任何意義。奶奶一直都在一旁看著他，不是嗎？

小天想著自己，爸媽，奶奶，阿井??仿佛一周的人都圍繞在他的身旁，讓他壓抑地喘不過氣。太陽漸漸落下，小天本應該感到害怕。他也不知道自己就這樣一言不發(fā)地坐了多久，但他以為這便是陪伴奶奶的最好方式。

對著另一個世界的人傾訴，是一種最慘痛的宣泄方式。你不把握，卻堅信對方能聽得見你的聲音。你在吐露著心底的聲音，傳來的卻是空洞的回響。

“奶奶，您能原諒我嗎？”小天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了。簌簌的淚水，流落到土地，在泥土里留下一個個酒窩。

“奶奶，其實心里您不喜歡阿井，至少不愿意我喜歡阿井，是嗎？那天，那天我們到醫(yī)院看您的時候，我看到你眼角的淚花了。”

他頓了頓。

“但我發(fā)現(xiàn)，我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我離不開阿井了！”這句話，在他心中掙扎了很久，終于有了一次表露的幾乎。小天想聽聽奶奶的意見，哪怕是讓奶奶罵他“沒出息”。

小天也一直在埋怨自己，為什么不能鼓起勇氣接受心中那還有些迷茫的情感。他不該回避，他一直不該回避。但是，如果整個世界都不能接受他的話，小天哪有接納自己的信心呢？

“奶奶，您還記得我小時候沒別人欺負嗎？您還記得被老師叫到學校嗎？從那時開始，我一直喊他哥哥，一直是一種兄弟怡怡的情感。但我最近卻發(fā)現(xiàn)，我們之間已經(jīng)超出了純真的邊緣。”

喜歡、愛和依賴，三者之間從來就沒有明確的邊緣。

“我似乎有些喜歡他，喜歡只有他的日子。但我不知到這是不是他們常說的愛情。我更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跟一個男生牽扯上愛情。

“但我卻知道，我越來越想和他在一起，越來越離不開他。只有看到他，我才能開心地笑??”

“奶奶，對不起，您能原諒我嗎？”

不過小天還是把那張紅色花邊的成績單拿了出來，用土掩埋在奶奶身旁。只不過這時的他并不知道：喜歡，是淡淡的愛；愛，是濃郁的喜歡。兩者之間，就像詞典里“大”和“小”的解釋一樣，二者相輔相成，不可分離。

“奶奶，阿井想要和我報同一所大學。他沒有直接說，但傻子也能看得出。我很猶豫，我難以決定。上了大學，我想要每天和他在一起，可我又怕再受到那讓我戰(zhàn)栗的鄙夷。我怕??我怕再像高中一樣，相聚很近，卻相隔很遠。我自己受不了，更怕傷了他。

“但我還是報了，悄悄地報了。等收到通知書再給他個驚喜。

奶奶，我走了，阿井還在等著我。奶奶，對不起，我，我要去尋找自己的生活了。”

??

不想再費筆墨去渲染阿井晚上經(jīng)歷的一切。你隨便搜索一下，就能找到很多剛come|out就自尋短見的同志的遺書。上面或許會寫到，在他向家人說起自己愛上一個男生后，他承受了多少困苦。

我能告訴你的，不過只是阿井含著淚水，從家里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