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跟在奶奶身后走進有些昏暗的房子。四合院的正房并不寬闊，傍晚更是被廣漠的昏黑包圍著。他隱約看到墻角放著一張小床，床邊的柜子上有一盞燃燒得有些掙扎的煤油燈。床上堆滿了破碎的布條，還有一個破舊的針線筐。

屋子中央擺著一張小方桌，稍稍比他矮一點。墻上掛了一串金色的玉米，卻沒能給屋里帶來任何豐收時該有的喜悅。他感到十分壓抑。他急切需要一盞電燈，至少，那能給這件房子里增添一些生命的氣息。

“愣在那干什么？奶奶這兒不比你家有那么多好菜好飯。餓就趕快吃點。”婆婆給小天端來一碗南瓜熬的米湯，最上面有一個剝了皮的雞蛋。

小天并不覺得飯菜有什么簡陋。相反，“奶奶”兩字有種久違的親切。雖然他聽媽媽說小時候曾見過奶奶兩次，但現在已經全然記不得了?！澳棠獭焙孟袷潜涞男呐K碰觸到了一雙溫暖的手。即使有些粗糙，卻分明在傳遞著熱量。

他不顧一切地吞咽起來，沒有注意到身旁奶奶臉上的微笑。飯菜自然沒有家里可口，但比起把外賣扔在桌上就走的爸爸來說，陪在身邊的奶奶卻更讓他感到安穩。在他的記憶里，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飯的場景并不很多，因而心中有一片空白等待著愛的溫存。

吃晚飯，他竟傻傻地坐在那里，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么。

“我……我去刷碗。”他忽而慌忙站起身來。說話時，還有些怯懦和惴惴不安。

奶奶撲哧一聲笑了，臉上也浮起了慈祥的面容。這是他記憶里奶奶的第一次笑聲。小天望著她，此時并不覺她像剛才那么冷漠，雖然有的也只是淡淡的微笑。幾年后，當他在魯迅筆下讀到魏連殳祖母那平淡的笑容時，才倏爾明白那正是不同于常人的博大的愛，即使那時的祖母已經不在身邊。

“你還會刷碗？”奶奶有些好奇，言語里也流露著笑意。

“不……不會。媽媽說，不會沒有關系，不會就學。”小天還是有些緊張，那是種對伸手不可及的親情的疑惑。

“哦，是可以慢慢學。”奶奶聽到“媽媽”兩字，臉上忽而冰冷了許多。她不再看著小天，而是低下頭去，繼續做手里的針線活。

小天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惶急地立在那里，手里的碗險些掉落在地。他不明白為什么每每提到媽媽的時候，周圍的人總是刻意回避。在他的心里，媽媽是雙緊緊摟著他的手臂，直到她忽而消失的那一天。

奶奶盡量不讓小天看到自己幾欲縱橫的眼淚，低著頭，用回避了哽咽的語氣說：“把碗放在桌上就行，我一會再刷。小天，小天是個乖孩子。出去找小朋友玩吧，別跑的太遠了?！?

小天稚嫩的心中充滿了疑惑。為什么奶奶家這樣貧窮？為什么提到媽媽她就那么不高興？媽媽為什么要離開自己？本應充滿宏偉父愛的爸爸緣何也殘酷地把他拋棄？

他站在那里，想要問個究竟。奶奶卻忽而將他一把摟入懷中，失聲涕泣，老淚縱橫。小天不明白為什么，但眼淚卻好似發生了情感的共振，一滴一滴落在奶奶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