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密集的按鍵,經過一次次地敲打,形成了一個個很有質感的音符。
流暢的思緒,是我在強迫我自己,絕對不可以卡頓。
我必須很認真地,寫一篇真實的小說。
寫到心里翻江倒海,寫到眼里血淚成河,我也應當去直面最真實的世界,最真實的自我。
因為隱遁于自己鋪設的文字世界,已經成為了我唯一的喘息之所。
自由、清靜、無為、寂寞。
天使的翅膀消失了。
環繞我身體的光環消失了。
我轉過身子,木訥地看著簡陋的一塊鏡子。里面的我,頹廢而陌生。
“回來了么?”一個聲音親切地問我。
可是,房間里并沒有女仆為我沖泡一杯咖啡,送上毛巾。
一切都是我的想象罷了。
我只是善于幻想一些虛擬的東西,就好像擅長制造一個上鎖的密室,就算是發生了殺人案件,也不會有偵探破解這一種封閉自我的手法。
鏡子里的那個人,他的牙齒一張一合,吐露出來的言語,都是我的淚水。
我拉開窗,讓他看看外面的世界。
狂風、暴雨、雷鳴。
可是,待一切平靜過后,就是一個嶄新的世界不是么?
喧鬧、光鮮、繁華的人類世界,閃光的鉆石,如血的美酒,華麗的夜,那就是人間么?
頃刻間,蒼白的吸血鬼在我的腦中飲盡血酒,等待著暗夜與白晝交錯之際,能望一眼自己的愛人。
無重力的愛人。無重力的事物太美,讓人無法去確定她是屬于自己。
我懷抱著她。
我陳訴了一萬種假設,來合理化她的存在:她是減肥中的天使。當她的體重下降到0克以下后,就將擺脫地心的引力,化作天使,離開我。
我戴著染血的假牙,涂白了面頰,笑了。我要證明我是我,所以我笑聲輕蔑,淡看眾生。
然而一個耳光,卻讓我醒來了。
“去買酒!”一個禿頂的中年男人,將皺巴巴的紙幣塞進了我的手中。
他需要我做的,是絕對的服從。
小孩子!
幼稚!
議論聲中,我的腿變得那么得短,跑得又那么得慢。
我幾乎已經忘記了,這是一本真實的小說。
我只是靈魂逃逸出了我的身體,看著那一個幼小的孩子,穿梭在大人們交錯的步履間。似乎,每一條不小心落下的腳,都會將他踩碎似的。
瓷娃娃!
不堪一擊!
惡毒的言辭,像一條吐著信子的蟒蛇,在嘲笑我。
若不存夢想,就不會有絕望。若不存天堂,則不會有地獄。
“買酒有買酒的規則!”奸商的綠豆眼,在盤算什么。我還是那么單純地以為,當我把錢交給他,他就會把我想要的東西給我。
毆打,謾罵,侮辱。
一群小混混將我按在泥濘里,隨著雨點落下的節奏,肆意地給我最真實的折磨。
“明白?明白了嗎,你說,你明白了嗎?”
原來小混混最容易犯的錯就是,詞窮。
原來這就是真實的故事?
不,這一刻最真實的故事,是我的手指正在敲打地真實小說。可是,真實就是一只蝸牛,卸下了自己的家,自己的殼,然后大聲地向全宇宙宣告:嗨,我就是一只軟體動物。
01
海水的腥味。
一棟高高架在海上的舊屋子。我聽得到擁擠的人聲,流著汗水的赤膊,以及整個房間里彌漫的體味。
然而,這一番景象都不應是真實。
盡管,想象能為此增色。
“服務生!”
“有什么需要么?”
“恩,你多重?”
“45克……目前,還在減重中。”
原本清秀的面頰,隱匿在一些難以清洗干凈的油污中。那一個女服務生,有一雙清澈的眼眸。
“知道么,當體重低于0克,就會化作天使飛走哦!”
“額,客人,你到底在說些什么啊?”
她羞怯的樣子,有一點高原紅。如果,我有一瓶最純凈的水就好了。
“那么,就要看我需要的是什么了。冰水就好了,謝謝!”
她咬了咬右手的拇指,在小本子上記下了我的需求。
我聽到了拳擊聲。
我想,隔壁應該有人在打黑拳吧。然而,懸掛著的電視機正在直播一場拳擊賽。
不管怎么樣,我黑色的電腦包里,裝著我的電腦。
我需要寫點什么,這樣,我才能編織出一篇最真實的小說。
“為什么要寫《真實的小說》呢?冰水,請用。”女服務生用自己的手,撫開被汗水打濕的劉海,瞧見了我顯示屏上的標題。
“因為總有一天,氣球會離開小孩子的手心,越飛越高,直到消失在他的世界。”
“然后,砰一聲,破裂么?”
女服務生發出一個嚇人的聲音。
房間,突然如一個鐵牢,囚禁了我們,只剩下一時的沉默。
我看到一只雞媽媽,用它的大翅膀將小雞遮擋在她的身下。
“媽媽,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子的呢?有童話,有白馬王子么?”有一只小雞從媽媽的懷抱里鉆了出來,用稚嫩的聲音問道。
“不,孩子,是媽媽騙了你。”雞媽媽流淚了。
與此同時,雞媽媽辛苦編織的世界,在小雞仔的面前坍塌了。一個拿著酒杯的賭徒,一個在酒中下藥的浪子,都懷揣著各自的笑容,把玩著手中的玻璃杯子。
酒味,開始在整個房間里彌漫,肆意地渲染麻痹的情緒。
“對不起,是媽媽讓你承受了這樣的牢獄之災!”猝然間,我將人群中的女服務員摟入懷中。
“神經病!”一個熱辣辣的耳光,讓我回到了現實世界。
那一只可憐的小雞仔受了驚,逃入了休息室。
所有人開始用一種異樣的眼光打量我。隨后,嬉笑聲漸漸地淡忘了剛才所發生的一切。
我喝了一口冰水,靜下心來寫作:
難道身處在牢獄中的人,從不幻想自我救贖的一刻。
盡管,你給了他們一雙有力的手。
但是,他們卻不認為你在救援。而那個看似懦弱無能,孤立無援的你,其實在求救。
“你們到底明不明白,我不是在求救,而是在……”某一瞬間,我太過投入于自己的創作,有些話便脫口而出。
神經病?
從某個角度來說,我認同這樣的說法。我明白,我切不可同一棒子病入膏肓的人,談什么救治,因為他們不會覺得自己是病人,而是一個濟世為懷的醫生。
可是,醫與患,怎么去區分呢?
我關上了我的電腦,把錢放在桌面上,離開了。
“等一等!”惱怒的女服務生打開門,追上了我。
“18塊5角6分,我付過帳了。如果你需要我的道歉,那么對不起。”
“如果,我能夠減到0克,那么,我就是天使么?”
逆光中,她化作一個美麗的黑色剪影。
“連我說的話都相信么,傻瓜?那么,請跟我逃脫這個骯臟的牢獄吧!”
“恩!”女服務生伸出自己的手,展露出如嬰孩一般細嫩的皮膚。
“我叫般娜。”
她一字一頓地說。
其實,是不是每一個被封閉在狹小環境里的,默默承受著逐漸變得平凡的生活的女服務生,都在期待在海的廣闊呢?
想到這里,我遞給了般娜一件比基尼。
02
胡渣。
她一邊喝著咖啡,一邊撫摸著我的下巴。
茶幾上,陳列著一排玩具娃娃。
“失敗的研究,讓那些女人變成了沒有生命的玩具。”
“不,我看,是每一個沒有生命的玩具都代表一個曾經有生命的女人。”
不同的視角,會得出不同的答案。越接近真實的答案,就越能反應一個真實的人。
如果我抗拒真實,那么那種抗拒真實的能量,就是恐懼。
有人恐懼未知,我恐懼的確實有知。
因為須知,錯誤的認知只會帶領錯誤的人,去往一個錯誤的世界。
可獨特卻是一杯毒酒,深刻,并且能了結人的生命。
“胡渣是扎手的,是微弱的痛,是真實,是時間的流逝,是青春的消亡。當我,是一個老頭子之后,我對著你許著浪漫的承諾,是幸福,抑或是從來都不會有那一刻。因為,這樣的世界……”我一邊敲打著鍵盤,一邊說,“文字構建的世界,總是空中的樓閣。一個文盲便可以輕松地消滅它。他的手里,總是拿著一支針,那支針的名字叫‘不理解’。”
“我殺過一個人。”我說,“因為,我必須除掉他。”
“我是一個偷內衣的賊。”我說,“那一天,我不慎被那個女孩給捕捉住了。她逼我穿上那件內衣,為我拍下照片。她說,如果有一天你的作品火了,我就會公布它。于是,我最終殺了那個女孩……”
“她叫什么名字?”她皺著眉頭,露出擔憂的樣子。
“還沒有想好。”我撓撓頭,繼續敲打鍵盤,“角色的名字,就是一種困擾呢!如果說它重要,那么可以替換的名字挺多。如果說它不重要,那么如果給高雅的女主角取一個粗俗的名字,似乎又對不起女主角。如果她有生命的話,我就是不尊重她的生命。”
這一刻,她趴在我的懷里。
如果,這里是一張滿是油污的小床,那么我們的情意會不會折損呢?
如果,這里是奢華的宮殿,還有仆人退守在一旁,那么我們情意會不會浮華呢?
如果,這里是自在的海灘,那么風箏,是否會在小孩子手中的線上,愉悅地飛翔呢?
可是,我是一個科學工作者。
“般娜!”我捉住她的肩膀,咆哮,“你知道么,人類已經毀滅了,妖族占領了整個地球。為了滿足妖族對人肉的需求,我——虛靈博士,還是必須找出克隆人類的方法。于是,我開始徹底地尋找人類的殘余,終于是海上的舊屋中找到了你們。”
啪啪!
我拍拍手。
少頃,我的助手為我送上一個手術臺。
“對不起,剛才的咖啡里,我下了迷*藥!”我將般娜羸弱的身子放上手術臺。我的手指抹了抹眼角的淚水,滿懷歉疚。
或許,是因為我不能向她實現任何諾言吧?
或許,是因為我只是一個肆意編織的美夢?
我是一個騙子。
真實的小說一定不會是我寫的這樣。
“你……”般娜驚恐地看著我,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電刀……”
“準備完畢!”
“吸引器……”
“準備完畢。”
“麻醉呼吸機……”
…….
“動手吧,博士!”助手不耐煩地催促我。
隨后,是一把手術刀落地的聲音。
“不,我還是下不了手!”
驀地,安靜的空間里,只聽得到手下的鍵盤敲擊聲,在高聲地吶喊著:這就是一本真實的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