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如果，我給你我的眼睛，你是不是就能看見我所看到的風景？

我想問，卻沒有開口。

一個盲女牽著我的手，跟隨我走到黃昏的山林中。

那是一種夕陽透過竹林，傳遞出來的斑駁的美感。

“你可以張開眼睛了！”我帶著盲女走到了山頂，為她使用了一點很好的魔法。

“太美了，我仿佛第一次張開雙眼的盲女。”她這么說。

當然，我不會強調這就是我的魔法。但是，看著她滿足的模樣，我會覺得可以為她做任何事情。

與此同時，我瞎了。

可是，在我的心里，卻有一個燈火通明的世界。所以，我仍然能笑著面對這樣真實世界的消亡。

“天空不再有太陽了！”我說，“一輪粉紅色的骷髏月，那是來自幽冥的月亮，會引起地震、海嘯，還會吸收掉人類的靈魂。我在你體內注射了一種魔法藥劑，才讓你免受這一種可怕能量的影響。”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我強調了一下，“山底下，城市化作了廢墟。原本，神仙將你藏在了海邊。我不該將你帶到這個地方的。”

“恩，我的確從沒有在這么高的地方看過夕陽。你看，它下山了。”突然變得深藍的天空，讓她興奮了起來，“夜晚的城市好美，閃爍的如同燈海一般的……”

然而，在我的眼里，不過是世界末日后一片廢墟的景象。

“嘿哈，嘿哈！”不巧的是，一個肥胖而笨拙的騎行者，騎著腳踏車從我們的身旁經過。

“如果，愛只屬于小孩子，那么，你還能幼稚多久呢？”

“一生？”

“如果，夢只屬于小孩子，那么，你還能愚蠢多久呢？”

“一生？”

“那么，你回答一生，還能回答多久呢？”

夜，悄悄降臨了。山上的晚風，令我分不太清這一段對話究竟是誰在問，誰在答。不過，我還是掏出筆記本，記下了這段話，因為畢竟我沒可能帶著筆記本電腦上山，而且誰問誰答也并不那么重要。

“為什么那么執著？執著于你虛擬的世界，你的夢？還有我們的愛？”

“曾經有人問我，如果你的愛人死了，你希望是什么樣的死法？”

“怎么死？車禍？”

“不，我希望是掉進茅廁死掉的！”

“呵呵，太好笑了，為什么，快告訴我為什么？”

“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選擇不去相信這樣的結局。”

之后，是一時曖昧的沉默。

“所以，虛擬的世界，才是心靈最完美的隱遁。若世界無所謂浪漫的話，這世界便真實得太多猙獰了。若世界沒有人相信浪漫的話，這世界就無所謂浪漫了。追逐浪漫，與追逐猙獰你會做怎樣的選擇？”

她并沒有直接回應我。

“那里！”她的手指，指了一個很遙遠的方向，“就是妖王的宮殿么？告訴我，妖王是一個怎樣的人？”

“他是一個很純粹的人，純粹的浪漫，純粹的善良。盡管，妖后一直逼迫我加快克隆人實驗，為妖族制造人肉大餐。但是，妖王卻一直心存不忍。現在，整個妖族都萎縮了，大家都因為沒有食物而營養不良。而我，卻在這里愛你！”

一個吻，是柔軟的嘴唇最親切的觸碰。

觸碰的一瞬間里，般娜似乎做了什么重要的決定。

緩緩上升的，不是氣球，而是她的身體。

“般娜！”我拉住她的手。

然而，我看到她的胸口插著一把刀子。

“有人說，靈魂的重量是21克。”般娜說，“真正的靈魂卻是不可捉摸的0克，那21克，不過是靈魂對人世的執念、貪圖罷了。若了無牽掛，便是零克。”

“動手吧，博士！”手術臺旁，助手不耐煩地催促我。

我的手顫抖地拿著刀。怎料，只有冰涼的，刀子落地的聲音在回應我。

“虛靈！”般娜厲聲呼喚著我的名字。

她從地上撿起了刀子。

“如果，你認為你為妖族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那么，請不要后悔。即使，有一天你發現一切都是空，你也可以嗅一嗅有沒有一種味道，是我的笑容。”般娜的胸口，涌出了鮮血。她將刀子插進了自己的胸口，指望能成全我的實驗。

“虛靈！”般娜的手，撫摸著我的臉頰，“我的死，是因為那一場車禍，對么？”

“般娜！”我伸手狠狠地抓了一把般娜的手。

怎料，卻捉了個空。

“如果，我能夠減到0克，那么，我就是天使么？”突然間，我的腦際全是般娜的聲音。

“恩！”我留著淚點了點頭。

可是，我一旦轉過身，我就會看見，在我身旁的鏡子里，有一張頹廢而陌生的臉孔。

那個人努力地敲打著鍵盤，用心地寫著一本名叫做“真實的小說”的，真實的小說。

原來，一切都是我的想象罷了。

04

華麗的宮殿，燈火通明。

寂靜無聲，是這個空間給我的感覺。

一張長長的餐桌，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器皿。

我打開一個個的器皿，卻發現里面全都是芳香撲鼻的雞湯。

“妖王大人！”我輕聲了喚了一聲與我對坐的妖王。

隨后，我拍了拍手掌。

我的助手便推著一個一個的冰柜走了進來。

“我想給你講一個，關于我的狂熱崇拜者的故事。”妖王突然說。

“那個人愛我愛到了癲狂。所以，他會模仿我的聲音說一些話，再用錄音軟件把這些話錄下來。”

“錄下來做什么？”

“錄下來之后，他就可以和我對話了呀。”妖王狡黠地一笑，“可是，到最后，他的精神里面似乎分化了一個新的人格，那個人格擁有著我的想法。那么，我想問你，他到底是他本人，還是我呢？或者我問你，最終，他狂熱崇拜的人究竟是我，還是他自己呢？”

“我沒法回答你的問題。”

“后來，那個新人格驅使他做了很多事情。包括毀滅人類，包括毀滅仙界，包括率領妖族稱霸全球，包括將我復活，讓我享受這一切的喜悅。但是，那個新人格真的能代表我的意志么？換句話說，我需要的如果是恬靜的隱居生活呢？”

“不能代表你！”

“恩，我說的那個新人格，其實就是妖后，那個最愛我，也是我最愛的女人。為了延續我們妖族的生命，為了復活我，她做了很多。比方說，你的冰柜里裝得是什么？”

“裝得是我最愛的人——一個人類，一個甘愿為了我，犧牲自己成為妖族盤中餐的女人。”言盡于此，我打開了冰柜，將一個個克隆的般娜呈現在妖王面前。

“可是，我只希望能喝雞湯就好了，我希望能和人類和平共處。人肉，我不會吃的！”妖王決絕地說。

我從沒料想到妖王會是這樣的反應。

“原來，你根本就不需要死！”我沒敢對著那一個個的冰柜，說出這樣的話。

我緩緩走出了宮殿。

一切的作為，都被妖王徹底的否定了。

包括我最愛的女人——般娜，為此做出的犧牲。她的自殺，竟然是為了成全我的實驗罷了。

想到這里，我轉過身看了一眼身旁的鏡子。

它已經碎了。但是，依稀能照出我這個人——一張破碎、哀傷、陌生的臉孔。

少頃，我關上我的電腦，打開了我房間的門。

屋頂很高，風很輕，夜也很美。

整個城市，在我的腳底下，車水馬龍、熠熠生輝。

負疚感，是支撐我跳下屋頂的力量。

“不要啊，虛靈！”一張模糊的臉，伸手拉住了我的手。

我就這樣掛在屋檐，由那個人的力量維持著自己的生命。

“放手啊，那個誰！”一時間，我根本叫不出那個人的名字。我只知道，他應該是對我來說最親的人，“是我害死了般娜！”

“除了那個司機，沒有人應該為般娜的死負責！”那個人的話，讓我的心涼涼的。

“不，般娜是為了我而死的，如果不是我……”

“哪對情侶之間沒有爭吵？般娜負氣離開，被醉駕的司機撞死，你明不明白？沒有人能夠改變過去，事實就是事實，你的死也改變不了什么？你應該負責么？此刻，你應該對自己的生命負責！”

我猛然想起，那一天和般娜爭吵的細節，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當我追過去，我卻沒有追到般娜，只看到一個出事現場的血泊。

“所以，我才想寫一篇最真實的小說啊！”我的淚水，在此刻的清醒中洶涌澎湃。

“那么，你把一切全部歸咎于你自己，這樣的主觀的情感，又有哪點真實了？”那個人的話，像刀子，讓我疼痛，也讓我明白。

猛然間，般娜的身影出現在了我的腦海中：“如果，你認為你為妖族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那么，請不要后悔。即使，有一天你發現一切都是空，你也可以嗅一嗅有沒有一種味道，是我的笑容。”

少頃，那雙有力的手，漸漸地把我拉回了屋頂。

“人是改變不了過去的，你明白么？”突然一個瞬間，那人的眼神中閃過了一絲的黯然，“以后，你會漸漸發現，她一定是一個值得紀念的過客，卻不一定是你的永恒。轟轟烈烈的，不過是猴戲，平平淡淡的才是愛情，才是人生……”

不，我不能接受他的這種論調。

突然，我再一次想起般娜的模樣：初見時，她曾經問過我：“如果，我能夠減到0克，那么，我就是天使么？”

那時候，般娜在苦惱自己逐漸增加的體重。

于是，我為她點了點頭，傳遞出我一貫堅持的信仰。我相信只要堅持著最初的念頭，就能夠保留最純粹的我，向著一個最純粹地地方起航。

而路途上，每一個平靜的海港，都有一位手持著毛巾的阿姨，親切地問我：“客人，要不要到澡堂去，用最純凈的水來洗去一路的疲憊與風塵呢？

可是，信仰對于不同的人，不同的視角來說，是不同的。

就好像這一刻，我甩開那個人的手，再一次決絕地跳下屋頂。有的人會認為，我一定會呈現出自由落體運動一般的自我毀滅，可是，我卻會認為，當我的體重因此而減到了零克之后，我就會成為天使。

此刻，夜空下，在那川流不息的交通網中，形形色色的變形蟲，在自己形形色色的生活軌道上相遇，又錯過。偶然間，它們會望著那摩天大樓最頂端的景致，露出一絲不著痕跡的神往。城市的節奏、黃金、酒色，是三種最容易讓變形蟲迷失自我的東西。

其中一只漂亮的變形蟲問另一只漂亮的變形蟲：“你怎么越來越像我了？”

回答者說：“因為我去了你向我介紹的那家美容機構。我的外殼也換成了最新研發的DSB材質了。

而我，只愿與般娜在浩瀚的星空之中，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地飛翔。

“真實的小說。”于此同時，在我的房間里，那閃爍的顯示屏上，那老舊的筆記本電腦里，留下了，也僅僅留下了一個耐人尋味的標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