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官人緩緩道：“不錯，不錯，是我疏忽了。他們跟了我也十年了——丁兄，這樣吧，從明天起，我就派人幫他們暫時離開方家集。”

我松了口氣，看來他總算還有點良知。

我點了點頭，道：“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先走了。”

“等等——”高大官人道。

我看著他，以為他要反悔。

“我這里還有中原各大派送來的五十萬兩銀子，如果丁兄不怕辛苦的話，想請丁兄主持一下，負責發散給那些人。他們雖然人不少，但這些銀子也夠他們過一段無憂無慮的時間的。”高大官人道。

“你真舍得？”我問道。

“現在我真的有些無所謂了，如果我過不了這關，銀子又有什么用。如果能過這一關，銀子以后會有機會賺的。再說這些年我的確賺了不少銀子了。”高大官人嘆了口氣道。

我明知他似乎有些做作，但還是感到心頭一熱，道：“為什么要我主持？”

高大官人笑了笑道：“我會派幾個人協助丁兄，但想請丁兄主持一下，因為我現在能信任的人不多，還有幾個人我要和他們商量些事。”

我點了點頭：“好吧。”

“那就有勞丁兄了，明天，我讓人分批把銀子運到你住的那里，聽憑丁兄處理。”

“好。”我點頭道。

接下來的幾天，我很忙，因為五十萬兩銀子都由我決定分發。還好，在高大官人幾個手下的幫助下，忙了五天，總算發齊給那些離開方家集的人。

那些人雖然不愿意，畢竟都已居住了十年左右了，但在高大官人手下的催促、解釋和足夠銀子的情況下，也不得不依次離開。還有一個人在方家集的村門口，不停的向離去的人們說道：“高大官人說過了，過些日子如果沒有什么事了，一定通知大家回來——”

夕陽下——方家集的景色更美，但是，無論是誰，方家集的村民也好，店主也好，甚至老鴇和妓院里的女人們，都是一副凄然的神情。

我知道他們舍不得離開，只不過，我沒有想到——很多的人舍不得離開的原因居然是他們說——“我們舍不得離開高大官人——”

“高大官人對我們不薄。”

“只要以后高大官人一句話，我們一定馬上回來——”

這些話，三三兩兩離開的人們不時地對我說，對高大官人的手下說，甚至互相在說——

我有些不忍，看來我似乎有些誤會他了。所以轉回了身，望回走——東門樓宇，夕陽下那個遠望著的身影，不就是高大官人么？

高大官人顯然也看到了我，慢慢的笑了一下，然后走了進去——夕陽下，我感覺他的笑容是那么凄然和無奈，和之前他給我的印象簡直判若兩人。

我曾經一直以為——一個會哭的女人絕不是一個真正的壞女人，同樣，一個笑起來很凄涼的男人一定是因為他有著很多不同尋常故事，能夠堅持下來就是不容易，所以我認為他也絕不是一個真正的惡人。

可是，對于高大官人這樣的人，我真的不知怎么去評定他。

“主人，我們什么時候走？”無影走到我的身旁，問道，他的一只手，牽著小白。這些天，我讓無影照顧好小白，所以他和小白一直沒有分開過。

“對了，趁現在還沒有晚，你帶著小白先回教里。”我看了眼小白，然后對無影道。

無影很堅定的搖了搖頭道：“主人，上次因為我的離開差點害到你——這次我一定不會離開你，風兒已經不在了，如果我先回去，長老那里我也不好交代。”

我想了想，無影說的不錯，只不過他無意中提起風兒，我一瞬間感到心口一陣刺痛，眼睛有些發熱，我慢慢回頭，道：“也好，我答應過高大官人，陪他看一場試刀。看過之后，我們一起走。”

無影顯得很高興：“好的，主人。”

“從今晚開始，我們都住在高大官人為我們準備的后院內。”我淡淡的說道。

無影點頭道：“明白。”

“這些天，你還是要照顧好小白，因為——”我一陣惆悵，因為什么，我有一種雖然明白但卻說不出來的感覺。可能我想的太深入了，以致于連自己都無法用言語表達。

“我知道，因為他的爺爺，還因為你們有一種特殊的關聯。”無影道。

我有些感動，我說不上來的話，無影居然用很樸素的話就說明白了，其實我想說的就是這樣的意思，只不過我竟然不能用這樣平和簡單的話說明——幸虧，無影懂得我的意思。

試刀的那一天，終于到來了——

清晨，我就被家丁請到高大官人的大廳里。

我看到了一個完全不同于之前我所看到的高大官人——一身黑色的輕柔的衣服，使他顯得特別精神，更重要的是不知道因為這些天的心情沉重，還是這身衣服的本身原因，高大官人看起來一點也沒有發福的現象，手中抱著刀的樣子是如此自然。如果說之前他只是一個心寬體福的精明商人相，那么現在在我面前的是個不折不扣的獵豹般的刀手。

“何風呢？”大廳里只有高大官人一個人，所以我問道。

“他已經在約定的地點等了，我等你一塊去。”高大官人道。

我點了點頭，然后跟著高大官人走出高山流水宅——我終于沒有帶上小白，因為我出門的時候，小白還沒有醒。也許，我辛虧沒有帶上他，因為在高大官人已經十分凝重的情況下，小白的到來甚至會使他分心。

離方家集不到十里，高大官人停下了，前面一里多的山坡下，何風雙手抱刀，低首盤腿而坐，但是他所坐得方向卻是背對著延伸向遠方的路，而面對著我們所站著的方向。

高大官人慢慢道：“看來何風成熟了許多。丁兄，我想不到他居然是這么坐著。”

我其實早已看出，何風這樣盤腿而坐，不僅背對著對手，更重要的是背著風向——因為，風向是從他的背后吹來，而且今天的風并不弱。

何風既然背對著風，背對著對手，那么，如果他不動，而他的對手想要面對他，就勢必要繞過來，逆風而站，才能面對何風——這樣，在何風還沒有和他的對手試刀之前，他就已經占據了一個小小的先機了——順風。

我知道，或許在江湖人的眼中，這么一點不算什么，甚至談不上先機。但，何風不是，他只是一個刀客。比對方先一步——甚至半步將刀送入對手體內，就是刀客的生存之道。而在兩者勢均力敵的情況下，勝的一方，往往就是占據先機的一方——無論是風向，還是在地理環境熟悉，甚至陽光的偏向——

何風這么做——能夠這么做，就已經說明作為一名刀客，他已經成熟。或許在別人的眼中，這樣的做法刻意也好，斤斤計較也好，最重要的一點是——何風是一名刀客，而不是江湖上的一名大俠。

近午時，前方的遠處終于出現了一道人形——

我不經意的看了身旁的高大官人一眼，因為逆風的緣故，高大官人有些微微的瞇著眼。我知道，接下去，他是絕對不會錯過任何一個對方的舉動。

遠方的人越來越近，當他終于站定的時候，是在何風身后三米處。

我看到的是一個戴著竹笠，身材高大的幾乎有些夸張的人——我知道，他真的是那個異邦人——因為，公孫同曾向我說起過異邦人的最大特點，就是身材特別高大，或許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和同樣高大兇猛的北方的白熊作一下較量。

值得注意的是他的身上是一套在中原只有嚴寒時才穿在身上的毛皮，雖然毛皮的有些地方變臟變黑，但看得出它的本色是白色的。

因為距離遠，我當然無法聽到他們有沒有說話，但我只要看他們的出刀——這就夠了。

戴竹笠的人停了沒有多久，而何風也依然未動。戴竹笠的人果然慢慢繞過何風的背面，走到他的面前三米處，然后轉身，這一次他已經完全的面對著何風了。

比起剛才的風力，現在的風更有些大了，以至于戴竹笠的人毛皮的兩擺在風中抖動著不停。

何風慢慢的站了起來，兩個人面對面站著的時候，我更感覺到戴竹笠的人的高大，因為，何風的個子甚至只能到達竹笠人的肩。

如果單單是以身高而論的話，何風和戴竹笠的人相比較的話，就像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和一個魁梧的壯年站在一起。

但是他們比試的是刀，而不是身高。

風似乎越來越大，或許因為逆風的緣故，戴竹笠的人把頭稍稍往下低了一些。那頂竹笠已經往下呈十五度左右的角。何風依然沒有動，雖然刀柄已在手。他的刀好像叫天殺刀，我不知道為什么一柄刀會有這么個名字，但我總覺得這樣的名字真的有點不祥。

我想象著我站在何風的位置上的感覺，以他和我差不多的身高，如果要占據一個絕對先機的殺著，那么不僅是順風，能利用竹笠人頭上的那頂竹笠的話，那就更是一個先機了。

因為，竹笠上雖然有縫隙，透過這些縫隙依然能看到對方，但是想象一下，如果他的頭再低些，竹笠傾斜到一定的角度，那么戴竹笠的人想要看對方的話，就會形成中間的局部一點死角——在那個死角上，看不出對手的舉動。雖然感覺靈敏的人或許能感覺得到，但用眼睛看和用身體感覺那是兩回事，可想而知，看到的肯定要比感覺到的要快些。

風還在吹，甚至刮起山坡邊的一些塵土。

風中的塵土有些像三月里的細雨，跟著風勢，一幅又一幅，間隔明顯，甚至有些臺階狀的重疊。

無論是誰，在這樣的風塵中逆風而站，就算戴著竹笠，依然不免有沙塵會刺激著眼，鼻甚至嘴。所以，戴竹笠的人又似乎往下低了一點頭。

又一陣風吹來——我不經意地看到了高大官人的瞳孔似乎受到刺激般急劇變大——

我知道，這是到目前為止，何風最最占據上風的時機——

風中，何風已然出刀——他的確掌握住了這個稍縱即逝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