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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清風鉆

  • 阿繼(情貓錄)
  • 楊怡可
  • 4003字
  • 2010-11-16 13:30:55

杰說:“爸爸,小偷已經被我抓來了,就在這只口袋里,但清風鉆卻不知被他藏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想,把他帶來,您一定能問出清風鉆的下落。”

“喔,丟了清風鉆,卻帶來幾個人證?”老人說。

“嗯,她們的確是人證……不過最關鍵的是,我把小偷抓來了。”杰說。他左一個小偷,右一個小偷,阿繼直聽得火冒三丈。

“沒有物證,單憑人證,我怎么知道他就是小偷?”老人說。

“這個……物證,爸爸,那戒指還在,只是鉆石不見了。”

“戒指在哪兒?”

“老伯,戒指在這兒……”城舉了舉手。

“那為什么你不是小偷?”老人冰冷地問。

“我?”城臉漲得通紅,“我怎么可能!”

“那戒指明明戴在你手上。”老人說,“你不是小偷,誰又是小偷?”

“老伯,這戒指是杰送給我的,您怎么反倒說我是小偷?”城雖然收斂了一點情緒,可實在覺得這老人不可理喻。

“嘖嘖,我說吧,到底是被你這妖精迷住了。”老人狠狠說,“杰,既然你已經把鉆戒送給她了,就不是你的東西了,你還管它偷沒被偷做什么?”

“爸爸,”杰大聲說道,“您為什么要明知故問呢?她是我什么人,您現在應該也清楚了,求您不要再說這樣的話。總之,就算您不愿幫我找,我也會去把鉆戒找到的,就算您不把它當作我們家傳的寶貝,我也會不惜一切代價把它找回來!”

“哦,那你自己找去吧,好自為之。”老人說完,幽光便滅了,竟聽不到半點聲響。

“沒想到你父親這樣不近人情。”城傷心地哭起來。

杰伸手把她攬進懷里,低聲說:“我們快走吧,你們今天得罪了他,他不會就這樣善罷甘休的。”

城和雯聽杰如此說,一望走廊里漆黑一片,頓時直打哆嗦。杰又打亮火機,三人正回身,忽然照到前邊竟已然是一堵墻,都不由倒抽一口涼氣。雯拍墻大叫:“老伯,老伯!”

杰也慌了神,他把口袋擱在墻角,一手舉著火機,一手在墻上摸索著,仔細尋找機關。然而沒用,這只是一面普通的墻,他又用力推了推,仍然紋絲不動。這時只聽阿繼大叫一聲,他一低頭,只見口袋被誰拽著穿墻而過。杰急忙俯身來搶,已經來不及了。他再摸口袋穿過的地方,竟然沒有一點痕跡。

“你們怎么搞的,連一只口袋都看不住!”杰吼道。

城還沒看見杰這樣對自己生氣過,哭著說:“天曉得還有這樣一個鬼地方,怎么辦!”

雯已經抖得不行,她本來就發著燒,又這么一冷一驚,早虛弱地話也不想多說了。

杰說:“別哭了,可以把墻哭開嗎!讓我想想。”

三人一時都不做聲,可杰眼睜睜看著阿繼被人拽過去,自己唯一的希望也沒有了,心思混亂,哪里還靜得下心去想。他蹲下身,又仔細檢查了一遍墻根,還是什么痕跡都沒有。于是就著火機,點燃一支煙。

“你,你不是不抽煙的嗎?”城問。

“只是在你面前不抽而已。”

“好啊,你騙我!”城憤憤道。

“現在說這些又有什么用?”杰彈一彈,飄落幾點黯然憂傷的火星子。

“不,難道你覺得沒用嗎?難道你對我說過的那些話都是沒用的,只是為了讓我開心嗎?”城瞪視著他,聲音哽咽著。

“城,你能不能不要吵!安靜一下不行嗎?”

“今天我過生,我就要吵!我冷得很,你知道嗎?我心里很不好受,你知不知道?”城軟軟地靠在墻上。

“煩不煩啊你!”杰倏地站起身,“你整天就只知道寫詩,寫那些酸掉牙的句子,你又真正懂我多少呢?你知道我活得多累,我容易嗎我?愛情可不是小說,可不是過家家,碰到一點事情,就哭喪個臉,做給誰看?”

“我就要寫,我就要寫!哼,我寫的東西,你永遠也別想看,我要把你寫成個丑八怪,把你寫成黑心肝,不得好死!”城歇斯底里地叫道。

“隨你的便!”杰怒氣沖沖,卻哈哈笑道,“誰承望你美女詩人筆下留情呢,你不把我寫得兇巴巴的,就好了。”

“哼,我就要寫,我就要把你寫成十惡不赦的混蛋,我還要寫你爸爸……”

啪地一聲,城的話還沒說完,臉上已經吃了個大大的嘴巴。她背過身放聲大哭,杰怒道:“說什么都行,就是不能損我老爸!雯,你別管她,讓她哭!”

從戀愛到現在杰從未對自己那么狠過,城手扶著墻拼命地哭,似乎要把一輩子的淚水全都哭干才罷休。哭了好久,杰始終也沒上前勸一句,她心中冷了半截,心想:“哪怕是一個古里古怪不近人情的老頭子,也還是爸爸親過戀人啊!”

她哪里知道,杰就等著扇她這一巴掌。這一巴掌是如此響亮,在走廊里久久回蕩——也在他們彼此的心中久久回蕩。再加上她哭聲不絕,簡直像淚人兒一般,杰想:“爸爸一定知道了吧。”

杰想得一點沒錯,他們三人一言一語都被老人聽得一清二楚,也被阿繼聽得一清二楚。他們就在走廊的旁邊。那是一間單獨隔開的密室,有一扇藏好的小門可以通到走廊上,但隔墻卻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里面的人可以清楚地聽到走廊里的講話,外邊卻聽不見里面的人。杰這樣做,只是想打動父親,說不定父親可以網開一面;然而,老人對此卻無動于衷。他通過密室的開關操縱走廊里的活動墻,將阿繼抓過來關進一個籠子里,才為他解開口袋上的繩子:“戲演得真好。出來吧。”

阿繼手腳麻木,吃力地從口袋里鉆出來,剛想吸一口新鮮空氣,卻不想這里空氣比口袋里還污濁不堪。更不曾想一走出口袋,又被關在一只籠子里,這密室也是又黑又小,頭上昏昏亮著一點散亂的白熾燈。

他細細打量了一番老人,他一點兒都不像杰的父親,倒像他的爺爺。他實在老得一塌糊涂,顴骨高聳,眼窩深陷,頭發稀稀疏疏黏在頭頂上,胡子占去了一大片臉。個子瘦瘦小小,雙手還間歇性地抽搐著。

“鉆石不是我偷的。”阿繼說。

老人雙眼卻放出興奮的光芒,仿佛是突然找到了鉆石一樣,樂呵呵地說:“沒想到是你,真沒想到杰會找到你!”

“你認識我?”阿繼問,他想著自己也已經老過,因而并不稱“您”。

“我不認識你,可我認識你這雙眼睛!”老人喜極而泣。

“你認識這雙眼睛?你,認識竹貓?”阿繼也興奮起來,“快告訴我,他在哪里?”

“什么竹貓不竹貓的,我哪曉得這么多?杰那個笨蛋,清風鉆是在你眼睛里,他卻跑到我這里來找。”老人呵呵笑道,“也多虧他這份孝心,倒成全了我。”

“什么?清風鉆在我眼睛里?”阿繼大奇。

“不在你眼睛里卻在哪兒?你可知道清風鉆又叫什么嗎?又叫貓兒眼。市面上貓兒眼全是假的,全是地地道道的石頭,只你眼中的才是清風鉆。”老人瞇起眼睛看著阿繼的雙眼,似乎要把他眼中的鉆石挖出來,阿繼忙躲開他覬覦的目光。

“這么說,鉆石還真是我偷的了?”阿繼嘆了口氣,“看來他們沒有冤枉我。”

“是不是你偷的又有什么關系?只要你在,我什么都知足了。你知道,我做夢都夢見你!”老人激動不已。

“什么?”阿繼看見他已經手舞足蹈,心想這老頭果然老得可以。

阿繼問:“我在這里有什么用呢?你也沒辦法從我眼中取走清風鉆啊!”

老人說:“人人都喜歡鉆石,可有誰真正懂得鉆石?他們只知道價值,可卻忘記了鉆石的本質。那些小年輕們,就像杰一樣,被妖精迷了心竅,便把鉆石送給了她,可他哪里知道,他送的清風鉆到底是什么呢!”

“那你說,鉆石的本質是什么呢?”

“是時間!”老人神秘地笑著說,“是永恒的時間!”他頓了頓,出了一會神,繼續說,“可以從鉆石上找到丟失的記憶,丟失的生命。貓兒眼跟珍珠一樣,跟所有名貴的寶貝一樣,都是生命的凝聚,時間的收束。那些海里的水蚌,用生命和疼痛凝成珍珠,那些自由飛行的雄鷹,用膽囊裝滿靺鞨,而貓兒眼,卻是靈貓日夜間瞳孔一開一闔汲取時間聚成的。”

“原來這樣,那清風鉆忽然不見,只怕是吸到我眼睛里了。可我一點感覺都沒有。”阿繼只想用什么辦法把鉆石取出來,好還給城,卻并不理會他的一番理論。

“可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一只像你一樣的貓。”老人笑了。

“那只是你沒找到吧,我就知道有一只竹貓,和我一樣的。”阿繼說。

“嗯,也許吧。但愿……”老人表情嚴峻,又陷入沉思。

“怎么了?”

“但愿我可以想起來。”老人憂傷地說,“所有人都忙碌著,忙著談情說愛,忙著升官發財,只是他們都忘了!”

“都忘了?”

“都忘了!這到底是為什么呢?”他又抽搐起來,說話十分吃力,只好扶到一只椅子上坐下,“太可怕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于是就老了,于是杰就是我的兒子了,我的老婆也走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發生了什么呢?咳咳……”他拼命咳起來,而每一句話,都像一個錘子重重打在阿繼心上。

阿繼癡癡說不出話,半晌,又聽老人說道:“更可怕的是,有人要暗殺我,可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為什么說有人要暗殺你?”阿繼問。

“對啊,我怎么知道呢?唉,可我就是知道啊!別去問為什么,別去問,可是它就在那兒,你搞不懂!我只知道有人要暗殺我,于是我就躲在這里,這里,你也看到了,暗無天日,陰森可怖,簡直跟地牢一樣,可一開始我就在這里了,一開始就有人要暗殺我,我就不敢出去了!”他渾身不住地抽搐,并大聲咳嗽了好一陣子,“你明白嗎,我真想知道誰要來謀殺我啊,可這個可恨的世界,它不給我失去的記憶!我活著就是這樣一塊苦惱的碎片,可我還記得清風鉆,只有你,只有你才能讓我變得完整!”

“不是你,所有人都是這樣的。”阿繼無比悲傷地說,“這是個殘缺的世界,只是你開始地不幸一點吧。”

“不幸一點?那是太不幸了!我就沒過過一天幸福的日子,我就沒年輕過,我就沒真正見過陽光,就沒真正快樂過!”老人憤恨地說。

“可你好歹有兒子,他是你唯一的親人,你總可以好好待他。”阿繼說,“不像我……”

“唉,只是我懷疑,他真是我兒子嗎?”老人流下淚來,“他只是害怕,我也看著他討厭。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怎么會是我的兒子?”

“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阿繼滿是懷疑地看著這間密室,“世界如此荒謬地存在著,可它并不是唯一的世界,早晚一天,風還是要吹走它,然后又是一群什么也不記得的人。”

“可清風鉆記得的!”老人突然又興奮起來,“咳——清風鉆,它知道一切,它知道時間與記憶。”

“清風鉆?”阿繼笑了,“是我啊!所有的事情都是因為我,我知道的,你們這座城市,是被一陣風吹來的。我清清楚楚看見它怎樣形成,每一座樓房,每一條馬路,我清清楚楚看見過。可我又怎么知道你呢?沒用的,也許現在另一個人正籌劃著要暗殺你呢,只是他卻忘了為什么要殺你。”

“哦,”老人凄慘一笑,“有時候我甚至覺得,讓他早點找到這個鬼地方,早點把我殺了更好,那樣我就用不著提心吊膽提防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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