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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尾聲

  • 離婚
  • 泛鳧
  • 4835字
  • 2011-06-27 16:24:22

張月娥躺在床上想下地,她說,腿不能動,可是手還能動彈呀。王滿生知道她閑不住,說我給你做一輛輪椅車吧?車還真做成了,車輪是報廢自行車的,座椅和支撐都是木頭,樣子很像嬰兒車,只是在前面裝了一塊可以折疊的薄薄的刨花板。這是張月娥讓加的,說自己的兩只手在上面就能干活了。輪椅車看上去丑陋得很,可是張月娥心里很高興,想在窗戶下面曬曬太陽就不用麻煩人了,因為王滿生和瑤瑤都要出遠門了。

瑤瑤說不上學了要到城里打工,王滿生不同意,說讓蔭城街上的人知道瑤瑤這把小年紀就打工,他臉上掛不住。他心里憐惜瑤瑤,有的時候比起張月娥來還要多,他不清楚這是為什么。他想讓瑤瑤再念幾年書,一般家庭孩子有的,他都想給瑤瑤。今年大專院校新生錄取工作早就結束了,王滿生試著給省城太原打了幾個電話,幾個專科學校一聽很興奮,說可以來可以來。王滿生跟張月娥和瑤瑤商量,她們說就報上個財會專業吧,畢業了好就業。瑤瑤說,我給學校打個電話,問個事?王滿生呵呵笑了,我都說好了,還打甚電話?瑤瑤說,問問有沒有綠色通道?王滿生不懂了,說上綠色通道干什么,你想上山呀?瑤瑤笑著說,你這就不懂了吧?綠色通道就是助學貸款。

王滿生花了五十塊錢買了一個二手的小靈通給了張月娥,說把它放在你的枕頭旁邊,我打回電話你可趕緊接呀!張月娥不要,說你拿上,外頭有用。王滿生說,我是去干活的,又不和外面的人呱唧,帶上這東西一點用處也沒有,我用公用電話給你打,省錢呀。

一般的學校早就開學了,蔭城街上考上學校的很多孩子都走了。可是瑤瑤還在等待著入學通知書。趁著這個機會,王滿生趕緊給張月娥報銷醫藥費。現在農村也開始辦理醫療保險了。王滿生想到每年交上三十六塊錢,就能報銷醫藥費的百分之四十,真是一件好事。但是他高興地去了鎮政府,卻敗興回來了,因為負責辦理醫療報銷的專管員龐龍說,張月娥是跳樓自殺的,政府不支持它的公民自殺。王滿生說,你怎么知道是自殺的?龐龍說,你以為我是干什么的?我是吃閑飯的呀!龐龍接著給村里掛電話責備說,不要什么情況都開證明,你們也把把關,好歹審查一下。一個村的就怎么了?你們都當老好人,這事就沒法干了。統籌的醫療保險費缺口大得很,得省著花,知道不?

王滿生回過頭來找嗆頭,嗆頭把頭搖得像一只撥浪鼓,明確他不管,但告訴王滿生一個辦法,讓龐龍在申請上寫清不能辦理的理由,簽上他的名字填上日期就行。王滿生不高興地說,這不還是不行嗎?嗆頭笑笑,神秘地說,還不到時候,到時我找你說話。

十月下旬的一天,王滿生和瑤瑤坐火車去了太原。乘長途客車便捷,可是兩張票就得一百五十塊,坐火車才四十塊。能省錢的地方就得省。父女倆到了太原,在火車站打聽公交車急忙趕到北營的學校,天都快黑了。瑤瑤報到入學的手續當天辦不了,他們找到一個老師,她說先安排瑤瑤一個臨時住處,明天再辦手續。王滿生對這個女老師一個勁兒地說些感激的話,真幫忙了,真幫忙了。瑤瑤悄悄地說,你該說謝謝。王滿生笑了,都一樣,還不是一個意思。

臨出校門,王滿生又叮嚀瑤瑤道,每天三頓飯一定要吃,不吃好的,可一定吃飽。吃飯上不要節省。我有勁,能掙錢的。王滿生說著話,還抬起胳膊晃了晃拳頭。瑤瑤笑了,有一個相依為命的詞突然跳進瑤瑤的心里翻滾,晶瑩的淚珠就再也框不住了,噼里啪啦掉了下來。

上黨南界蔭城人喜歡窩在家里,不愿意出遠門,可是現在煤礦該關的都關了,煤場也都取締了,家家蓋房的建筑市場已經是個尾聲,蔭城地界的活計越來越少,抗上鋪蓋卷進城打工成了唯一的選擇。已經有一幫人先走了一步。前些天,在太原干活的人捎話說,他們粉刷外墻的活兒完工時間追得緊,還需要人,王滿生跑過來入伙。干活的工地在太原長風街西段的富力城,王滿生從城東南到城西南,要坐上公共汽車穿城過來。王滿生不認識路,包工頭李明亮說你就站在原地不要動,我過去接你。李明亮知道王滿生干活是把好手。

第二天王滿生開始干活了。給外墻刷涂料,這種活不用學就會干,但卻是高空作業,血壓高的、有恐高癥的都不能干。但凡高空作業都有一個打配合的問題,王滿生干活不惜力,大家都知道,愿意傍著他一起干。

每天晚上,王滿生吃過晚飯,一個人踅摸出工地,拐過一條二百米的巷口,到一個賣報刊雜志崗亭前打一個電話。今天晚上,張月娥說她的的腿發癢了。王滿生說,發癢就對了,長刀口了。張月娥說,刀口早就長好了,我說的是骨頭里頭癢。王滿生非常高興,他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不要說你是從閻王爺那里撿回一條命。不要早下地,好好養,不差一時半會兒。你好了咱們家也好了。張月娥想問問工地上的事情,王滿生含糊地說,甚都好,甚都好。

元旦過了沒幾天,太原城突降大雪,鵝毛似的雪片呼啦啦在天空飛舞,人們好像能聽到雪花興高采烈的歡笑聲。冷風漫過西山頂上呼嘯而下,成規模地橫掃城南的建筑工地,然后分路鉆進了大街小巷。城市在寒冷中瑟瑟發抖。第二天早上起床一瞧,大雪還在下,街道兩旁的不少樹木被雪壓倒了,清理后的公交馬路上到處是樹枝和枯葉,路面結冰了。污染嚴重的TY市的微塵顆粒壓服下來,無人到達的地方,一片素白。大風連續著吹,沒有止息,眼瞅著工地上的活兒就不能干了,天上凍了。工人們甚罪都能受,可就怕工地停工,光坐著挨凍不說,關鍵是掙不上一分錢,不劃算。大家伙不知道天氣還能不能回暖,可是過了五六天,工地甲乙方的簡易辦公室陸續開始鎖門了,剩下一些留守人員和幾個保安看工地。工人們不能等了,誰也不愿意干耗呀,打起鋪蓋卷就要走,可是李明亮掏不出工錢來。大家圍攻李明亮,急得李明亮哭了起來,說又不是我不給兄弟們錢,是沒要上錢嘛。李俊發說,你要上要不上錢,我們不管,我們只朝你要錢。曹志恒對李明亮說,我一瞧這個工地負責的是個摳摳眼小子,就覺得不是一個好東西,眼斜心必歪呀。大冷天,我們在這里受凍,他跑回BJ,抱著老婆暖暖和和舒舒服服過年了。這樣一說,大家焦躁起來,都說去堵項目部的門。李明亮堅決反對,說你們再亂,我就不管了。大家沒法,縮著脖子都鉆被窩了。黃勝利一看大家都啞巴了,說,咱們蔭城人剛出門,沒有經驗,你看人家四川人多團結,擰成一股繩,不給錢就不干活。咱們可倒好,只是自家嘰吵。瞧瞧,撂在這里喝涼氣了吧?李明亮和大家商量說,不行我明天給大家打張火車票,你們先回家,我留下來要錢。大家說,那能行?指望這錢過年哩。李明亮沒法,咬牙切齒說,臘月二十八那天發錢,下刀子也發!到時候發不了,我是大姑娘生的,行不行?大家實在凍得不行了,就說,李明亮,說話可算數呀。沒錢過年,就要喝西北風了。咱們漢們好說話,老婆孩子那里可是交代不過去。李明亮接著說,知道,把心放肚子里吧。就是活干到半拉,材料工具這來多,你們都走了,誰留下看工地?

涼風吹得王滿生感冒了,他憨嘰嘰地說,我看吧。

王滿生現在不想回家,離過年還有差不多兩個月,不帶點錢回家不像話。張月娥不會說什么,可是王滿生不愿看到張月娥失望的眼神。留守工地就是挨點凍,但不用干活就能一天掙五十塊錢,再說了王滿生還想給李明亮借上六百塊錢,給瑤瑤送過去,不敢生活上難住瑤瑤。他想好了,送錢的時候,要問問瑤瑤,學校什么時候放假?他要和瑤瑤一起再坐上火車回家過年。買上幾根香腸,幾桶統一紅燒方便面,吃著功夫就到家了。

工人們走后第三天,雪停了。工地上一片寂靜,瞭眼一瞧,白花花的雪景。干冷的晴空下,遠處幾棵粗壯的樹干斜立著,戴著一頂厚實的白棉帽,朝王滿生站立的方向望過來。近處的五六棟大樓還沒有安裝門窗,到處都是黑乎乎的大大小小的空洞,就像一只只眼睛和一張張嘴巴,它們都看著王滿生,想和他好好地暢敘衷腸。可是王滿生沒有功夫理解他們,他有自己的心事,把心占滿了。

晚上,王滿生踩著雪給張月娥通電話。張月娥說蔡紅英來家看她了,擓著一籃雞蛋。王滿生緊張地問,她說什么了?張月娥說,她甚也沒說,就說你是一個好人。咱媽給我說了你們的事,都是我害的。王滿生又聽到張月娥哽咽的聲音,趕緊止住,我們不說這些事了。回工棚的路上,腳下踩著厚雪吱吱地響。王滿生想,天下很多的事情不能兩全,自己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這樣想著,他一個人不由自主地笑了,你還想干什么呀?腳踩兩只船呀,美得你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個壞種!

一轉眼月底了,工地上積雪不化,可是從正對著西山的一個豁口吹下來的風,把浮雪揚起,瞇人的眼睛。工地上負責留守的黃工來找王滿生說,能不能把工地上的吊籃卸下來?他滿腹牢騷地說,在BJ的李總打來電話,說工地上的吊籃都是租的,一個冬天下來停著不用,白白浪費好幾萬塊錢。黃工急忙解釋說,活兒正干著下起了大雪,沒有及時卸下來。李總呲之以鼻說,那一年都要下雪,工作沒有一點預見性,都是吃干飯的。黃工發了一通牢騷后,對王滿生說,一天給你一百塊錢,幫幫忙。王滿生心說話了,歇著也是歇著,干吧。

一連五天,王滿生一個人卸下了十五架吊籃。

王滿生抽出一個下午,去了一趟北營。來的時候沒給瑤瑤帶棉衣,王滿生花了二百多一點買了一件羽絨服。他心里很忐忑,不知道瑤瑤是不是喜歡。瑤瑤已經凍壞了,一看見那件白色的羽絨服立馬就穿在身上。王滿生笑了,他不害怕瑤瑤冷了。從北營穿城過來,正是上下班的高峰期,公交車像一只蝸牛一樣磨磨蹭蹭,走了一個半小時。王滿生顧不上吃飯,先給張月娥通個電話說,瑤瑤臘月二十六放假,我等瑤瑤放假了一塊回家過年。張月娥一聽到王滿生和瑤瑤回家過年,一想到那個家字,哭得就說不出話來了。王滿生說,你這成了林黛玉了,這對身體可不好。以后不興哭了。王滿生輕輕地放下聽筒,點上煙,靜靜地抽完一支。他站在雪地上,頭腦里想象著張月娥該哭完了,才挪動有些凍僵的雙腿離開書報亭。

最后一架吊籃掛靠在八號樓的東南角,在大風中隨意擺蕩。王滿生從十樓窗戶鉆進去,先把吊籃搖下來,然后爬上彎曲幽暗的樓梯,上到頂層。跳起身來,雙手抓住冰涼的拉手,擰身上了樓頂。站在十二層樓頂上,一個城市都平攤在自己眼下。可是王滿生沒有心思觀賞這雪后美麗的風景。樓頂上的風格外硬,像刀片一樣刮著王滿生粗糙的臉。白雪覆壓著樓底下的亂七八糟的雜物,望下去高度似乎縮短了好多,不像平時看得那樣高峻。

鋼絲繩挑頭在一根鋼管的前端,王滿生伸手擰鋼管扣件的幾個螺絲,可是距離太遠,怎么伸長手臂也夠不著。王滿生把手套脫了,左手托在鋼管上,只覺得冰涼刺骨。上身探出女兒墻一瞧,才知道螺絲有些銹蝕。他把全身的力氣調動起來,凝聚在手頭上,咬住牙關死勁兒地扳動。扳手一下子滑脫了,螺帽蹭出一點白,起了幾絲毛刺,露出金屬刺眼的灰白的本色。再來,這下子卡死了,往回拉,朝外推,就在這時,支撐王滿生身體的鋼管架桿后面的蛇皮袋風吹雨淋,包皮完全腐蝕成了碎片,裸露出灰白的細沙,可是這場大雪把這個隱患遮蓋住了。管頭哀怨著,再也不能承受重力,猛然翹起,揚起霧狀的塵灰,王滿生隨同突然低頭的鋼管一下子從樓頂跌落下來。

鋪滿白雪的大地瞬間朝王滿生撲將上來,灰白色的天空像一張網突然收縮罩在身上。眼下的物體一下子變形,紛紛從雪地上凸起挺立,將棱角和尖刺沖向王滿生的臉。

王滿生發出像狼嚎一般的呼喊。

風帶走了王滿生的叫聲。

王滿生被墻面的空調板絆了一下,身體有些傾斜,雙腳不由自主地亂踩幾下,攪動了冰涼的空氣。慌亂之中,王滿生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左手猛地抓住了十層窗口旁邊空調擱板的邊沿。他的身體懸空,西北風吹得有些搖擺,渾身冒出來的大汗瞬間被風帶走。情急之下。他急忙把右手也搭在空調板上。一陣愜意的涼爽,同時感到積雪在他的手指血液的烘烤下發出嘶嘶的融化聲,接著冰水順著手臂流淌下來,跌落在他的眼角,流進了他的脖頸上。他想擦,可是騰不出手來。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把身體蕩進近在咫尺的十層的窗口里,但更大的可能是頭朝下跌落在地頭破血流,筋斷骨折。現在他的身體冰冷,渾身上下就像冰水澆過一樣,手指已經發困,麻木,似乎要從自己的手腕上斷裂開來,滑脫出來。他覺得身體越來越重,手指正在戀戀不舍地從空調板上慢慢地松開。沒有時間了,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做最后的也可能是垂死的掙扎。

他喊叫了三聲,他覺得她們都在看著他。

媽!

張月娥!

瑤瑤!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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