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太子殿下來訪。”今天的路瑤似乎有些拘謹，低眉順眼，畢恭畢敬的垂首站在碧落左后方。

“家主遠行，閉門謝客。”碧落的心情不錯，妍麗的嬌顏帶著一抹自然流露出的淺淺笑意。不見路遙回話，只當她下去打發(fā)來人去了。繼續(xù)專注于眼前的景物。玉手優(yōu)雅一提，收筆，一副彩墨睡蓮圖躍然紙上。姣好的面容上笑意漾開，似是甚為滿意。

“妙筆生花。”溫潤如玉的聲線在身后響起，著實嚇了碧落一跳，險將手中未及收好的筆掉落。

碧落穩(wěn)了穩(wěn)心神，向來著俯身拜了下去。“不知太子殿下駕臨，有失遠迎。殿下恕罪。”

還不及碧落拜下去，一雙修長白皙已經(jīng)近前，雖是虛扶，但若碧落真的拜下去，凌宇必當執(zhí)手相扶。“沈姑娘多禮了。不過沈姑娘似乎不太歡迎我啊。”俯首看著眼前規(guī)矩的站著的玉人。眸子里蘊著點點光亮，似是笑意，恰好掩住之后深不見底的深潭。

“民女豈敢。太子殿下大駕光臨，寒舍頓時蓬蓽生輝。我隨性慣了，不想瑤瑤這丫頭竟變得這般不懂規(guī)矩，殿下大駕竟然也不通傳明白些。”

“小姐恕罪，都是奴婢的錯。”不待碧落多說，路瑤就已然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誠惶誠恐的告罪。

“這丫頭，平日里也算伶俐，怎個今兒就犯傻了呢，告罪都找不到個正主兒。”碧落細致光滑的面上，秀巧的小鼻子微皺，一幅急切又恨鐵不成鋼的模樣，看起來還真有幾分真。不過凌宇卻只覺得嬌俏可愛。其中真假，凌宇根本不用動腦思考。他早就知道碧落身邊有個容貌不俗情同姐妹的女子，雖然不曾留意過，但見二人之間的默契和言語間不經(jīng)意的親昵，再看看地上跪著的女子的容顏，這瑤瑤定是那與碧落交情甚篤的女子無疑。而路瑤和他于碧落心中的親疏遠近，凌宇是自知的。

“人家姑娘說的分明，卻不知哪個不由分說頭也不回便下令謝客的。此時反倒怨起別人了。”凌宇揮手示意路瑤起身。

“當真？”小臉寫滿天真和無辜，疑惑的靈眸在路瑤和凌宇之間掃了一圈，最終定格在路瑤臉上，路瑤則很適時的輕輕頷首，表示確有其事。得到路瑤的回復，碧落恍然，“倒是碧落的不是，剛剛太過專注了，未經(jīng)思索險將貴客拒于門外，幸得殿下知我無心，又徑自待我多時，碧落太過失禮了，請殿下責罰。”

碧落屈膝垂首，畢恭畢敬的聽后發(fā)落，等的雙膝發(fā)軟，仍不見任何動靜。抬眼欲探個究竟，卻正正對上凌宇一雙意味不明的眼眸。

猝然一笑，朗潤若晴空，“小懲大誡。起來吧。不請我坐下喝杯茶嗎？”

“額~？是。瑤瑤，取茶具來。”

凌宇看著吩咐路瑤下去的碧落，眼角眉梢透著隱約可見的愉悅，看的碧落不明所以。

“殿下請移步正廳。”今兒可不能再怠慢了這尊大佛了，碧落還吃不準自己在凌宇那里的定位。萬一一個不慎惹怒了凌宇，倒霉的怕是不止自己。此外，碧落也不愿承凌宇過多的寬容，沒有由來的過分的不拘禮數(shù)。

“我看那幾株睡蓮開的甚好，沈姑娘也愛不釋手，就在這賞花喝茶，不是更為愜意自在？”美人、香茗、花開好，當真是美事一樁。也難怪凌宇心境如此愉悅。

行至碧落適才作畫的石桌旁落座，執(zhí)起剛剛干好墨跡的畫作。用墨濃淡相宜，運筆輕重恰到好處，最妙的是外形不拘與實物入微的一致，卻是將神韻描摹到了極致。當真妙筆，凌宇心中暗贊。

“沈姑娘似乎偏愛寫意？”凌宇心里品評了一番碧落所畫的那幅彩墨睡蓮，側頭與碧落問話。但見其雙手仍執(zhí)著畫作不放，對其畫作的賞識可見一斑。而以他僅見的兩幅畫作來看，皆屬寫意，女子天性細膩，碧落卻不拘入畫景物的細致入微的形態(tài)，獨愛寫意，且畫風灑脫飄逸，其中風骨，甚至非一般男子可比，故有此一問。

“寫意，寫－運筆而書，寫意，即運筆舒意。工筆細膩入微，碧落技藝不精，尋不出聊以舒意之法，便覺得寫意更為順手。”碧落請凌宇入座，規(guī)矩答話。

“舒意？那我便來猜猜沈姑娘這畫中之意。此畫色彩明麗活潑，構圖流暢圓潤，沈姑娘心情不錯。凌某可有猜中？”將手中畫卷交予碧落收好，凌宇笑問碧落，聲線柔和溫潤，不高不低，其中那份恬淡柔和，那份與世無爭與他所在之處處處爭斗截然不符。又或者，他將那一切早已看淡，包括陰謀，包括詭計，包括手段，也包括——血腥。一將成名尚且萬骨枯，更何況那至尊之位。

“殿下慧眼，碧落情緒尚佳。”面對凌宇，碧落不得不謹慎待之。這位看似溫潤親和彬彬有禮的太子殿下，可是相交不深卻已兩次無視她的意志而行事的霸道之人。碧落摸不準凌宇的脾性，亦吃不準凌宇幾次妄圖接近的真實意圖。

“恩，本來當是甚好的，不過...好像有些事情掃了姑娘的興，使得心情也變得不過尚可而已了。”看著恭謹?shù)谋搪洌栌钚睦镂逦峨s陳。此中的戒備疏離，讓凌宇的心里那片天空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灰暗。

碧落多少有些不明所以，清亮的眸子對上卻是凌宇深不可測的眼，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隱約猜測，凌宇可能不甚高興。仔細想來，碧落大概也能猜出個一二來，只是，畢竟不甚熟絡，卻不知這城府深沉的太子殿下可否以常理度之。心思急轉之下，沉默以對無疑是最好的方法。

“讓我再來猜猜沈姑娘為何減了大好的興致。徐家主不在，徐家主事便是姑娘，姑娘吩咐閉門謝客，在下卻是不請自入，難免惹了姑娘不悅，以至于旁敲側擊，明里說的是讓我等待多時，言外卻是說我自作主張不請自入。”凌宇側眼看著螓首微垂秀眉緊蹙的碧落，“在下可有猜中？”。

碧落的確冰雪聰明，但凌宇也不傻。碧落慧黠，然則畢竟年少，命里雖有波折，卻也遠比不得紅磚碧瓦下那波詭云譎來的復雜。而且近來徐寧等人對其呵護備至，也讓她減了以往獨自處世時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謹慎之心。加之近日興致甚好，以致有些忘形，但拒迎凌宇也并非全然未經(jīng)思考。碧落是不愿面對凌宇的，此人位高權重，城府極深，居心難測，而且立場上顯然與己方不和，當然少見為妙。而出言敲打，則是碧落對凌宇估計不足，不料凌宇竟不請自入，做了不速之客，對此碧落難免心生不愉，更沒有料到自己已經(jīng)慎之又慎的僅有了‘徑自’二字，竟被凌宇抓住話柄，并且引得他甚為不悅。

“碧落言辭不慎，請殿下責罰。”碧落巧言以對，當時真不該圖一時口舌之快，然此時后悔為時晚矣。

“剛不是懲戒過了，難道這么快就忘了剛才是誰雙膝酸軟了？我當然不是治你失迎之罪，本來我就是繞了府上下人，悄無聲息的進來的，本想給姑娘一個驚喜，不想姑娘根本不歡迎我。”凌宇語調輕快，仿若說笑，但碧落卻始終感覺到一種難言的壓抑，言多必失，碧落索性緘口不語，埋首煮茶，只盼趕快送走這尊大佛。凌宇這種人，少些接觸為妙。

“極品雪印，沒記錯的話，靖軒府上用的也是這茶。”閉目，深嗅空氣中裊裊升騰的茶香。不得不承認，靖王府和徐府之間所表現(xiàn)出的種種親近之態(tài)，讓凌宇心存芥蒂，而靖軒和碧落之間隱隱的親昵關系，卻更引得凌宇心中有一種被旁人稱之為吃味的東西不斷膨脹。

“正是。”接話的卻不是碧落清越動聽的女聲，在座的二位循聲望去，一襲玄紫色衣袍的靖軒正闊步而來。靖軒先給凌宇見了禮，碧落起身向靖軒施了禮，卻由始至終都沒說話，只是臉上綻出的合宜的淺笑，而這一切落在凌宇眼里卻別有意蘊。禮畢，碧落順勢讓開了席位，讓靖軒入座，自己則在一旁為這二人分茶添茶。

“皇兄對凌云當真用心，竟記得我府上用的是何茶品。”嗅嗅空氣里別樣的茶香，同是雪印，其中滋味，卻不盡相同。“今天是沾了皇兄的光，有幸再品落落茶藝。”

“是靖軒來的巧而已。不過...”端起碧落剛剛分好的茶，精致的瓷器剛到嘴邊，卻停了下來，“靖軒入府無需通傳么？”閑適的講已到唇邊的茶小飲一口，姿態(tài)優(yōu)雅。

碧落立在一旁的身子僵直了一瞬，頭垂的更低。

“呵呵...，逸安應師門召喚，遠行前囑托小弟照應府上。如此說來，這段時日，小弟也算得徐府半個主人呢。皇兄若有正事要與徐府往來，也可直接找靖軒商談。”靖軒所言確實不虛，徐寧臨行前確有請靖軒照顧府中一切，兒徐寧心中也明白，即使不用他叮囑，靖軒也會照顧好府上的。不過同樣的意思用不同的話語表達，意蘊也會截然不同，而此時，靖軒所言與徐寧交代的一般無二，但聽起來卻全然是別樣的韻味。

“哦，原來如此。難怪我前腳進門，便有暗衛(wèi)閃身離去，通風報信，原來是靖軒的人，幸得為兄不算莽撞，否則誤傷了賢弟的人可不是要引起誤會了。”優(yōu)雅的放下茶盞，看向靖軒。

碰撞在虛空中的目光，并不凌厲卻暗流洶涌。而一旁的碧落則仍是一副低眉順眼，恍若未覺的模樣。低垂的眉眼，纖長濃密的眼睫掩映下，眸光在落在靖軒手邊的茶盞中，清明的茶湯中映著狂肆邪魅的下頜。有些人就是這樣，得與比肩，無畏無懼。由此，唇角悄然變得柔美了些。

“小姐...”路瑤清麗的嬌顏顯出幾分異色。有些失禮的竟然忘記了靖軒二人的存在，直呼碧落，話已出口才驚覺氣氛似乎不大對勁，卻也顧不得那么多了，規(guī)矩的向二人行了禮，便附在碧落耳邊耳語了幾句。而碧落聞言滿臉訝異。

“二位殿下恕碧落招待不周，貴客登門，碧落需前去接駕。”碧落凝眉沉聲，就要跟路瑤前去接駕。剛繞過靖軒，右腕卻猛然落入一只溫熱有力的大手中。

“同去”聽完碧落的說辭，來者怕是來頭不小，而且徐府在京城并無其他關系網(wǎng)絡，由此，來者目的也就無從猜測了。有他在，他就不想讓碧落獨自去面對。不是質疑她的能力，只是想替她遮擋一切風雨。在有機會的情況下。

“恩，也看看打擾了我們品茶敘話的是哪位的尊駕。”一句話說的是抑揚頓挫，卻讓在場的幾人都感覺到了一絲森然，周身氣勢瞬間睥睨縱橫，一襲白衣亦難掩高貴優(yōu)雅。凌宇起身，率先闊步迎向府門。今日真是諸事不順，碧落一心將他拒之門外，靖軒悍然干預他與碧落之間還針鋒相對，現(xiàn)下又來了一個。也難怪凌宇如此態(tài)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