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怎講？”

“靜格格在巷口，曾質問一個奴才，這幾日您去了哪兒？”

“知道了，你退下吧。”齊揚擺擺手。

“這……”心腹遲疑了一下，看了看齊揚不耐的眼，也不敢再多言，只指了指桌上靜格格留下的荷包，“王爺準備，如何處理？”

齊揚皺了皺眉：“拿去丟了，越遠越好。”

“是。”心腹一把將荷包拿過，“王爺最近，可是變了呢。”

“變了，變了。”齊揚重復了兩遍，腦海中赫然是那柳煙的模樣，仿佛在暗示自己，這一切因她而變。

三日后。

春芳苑。

“嬌娘不用待客了，真好。”小暖笑靨如花，一遍遍地在房中繞圈。

柳煙望著小暖不諳世事的眼，水嫩的仿佛不染塵埃的肌膚，半響才說：“小暖，若是有一日，一位公子能接受這樣的嬌娘，你說，應該如何是好？”

小暖的笑容僵住：“嬌娘說的可是白公子？”

“白滄華？”柳煙反問道，“為何會突然提起他？”

小暖低頭不言。

柳煙把聲音放柔了些：“有故事？”

小暖輕輕應了一聲，遲疑片刻才答道：“恕小暖不便相告。”

“不便也就罷了。”柳煙悠悠地嘆了口氣，結束了這個話題。

屋內的氣氛是詭異的沉靜。

小暖似乎是覺得有些尷尬，主動提起話題：“嬌娘方才說的，可是齊王爺？”

柳煙仿佛是不習慣這寧靜突然被打破的感覺，也仿佛是對于小暖提及的人有些恐懼，身子抖了抖，抬眼看看窗外的斜陽余暉：“是。但嬌娘不知，應當如何是好。”

“小暖還是不習慣嬌娘如此稱呼自己。”

“哦？”柳煙疑惑。

小暖笑笑：“嬌娘一定不知，若是何日，嬌娘如此稱呼自己，那一定是心情極差。而每次從您口中說出嬌娘二字的時候，小暖甚至能感受到刀絞般的疼。”

“疼？”柳煙重復了一遍，“疼么？嬌娘還會疼么？”

“叩叩叩。”這時，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小暖皺了皺眉，暗自嘟囔了一句“沒教養”，這才快步跑過去，換了一副甜美柔和的嗓子說：“來了來了。”

柳煙看了這個轉變過程，對于眼前的這個豆蔻少女有些愕然。

柳煙曾經以為自己飽讀詩書，未出房門，便已讀懂人間風霜，可真當自己換了種日子，不再被爹娘捧在掌心，倏然間發現，自己所理解的一切成熟與世故如同兒戲，而很多事情，是無法用書本上的知識以及自己簡單的經歷來解釋的。

就如同自己無法解釋眼前這個曾經一度固執高傲的少女是如何學會以不同的面孔待人，又是如何在自己這個曾被她深惡痛絕的人面前會心微笑的。

柳煙倏然間覺得有些乏，比前些日子，自己一夜待客十人還要乏。

然而，并沒有一點兒空隙留給她休息。

“嬌娘，又有貴客來找您了。”珍兒一臉古怪，陰陽怪氣地走進來說。

柳煙聽到“貴客”二字，第一反應就是齊揚。然而看著珍兒的表情，覺得好像又不是齊揚。

珍兒接著說道：“看來真的是珍兒福薄呢，沒有嬌娘這么好的命，就連宮里的人也認得。”

宮里的人。

柳煙快速思考著這幾個字，這樣說來，一定不是齊揚，可是自己又是如何認得或者說得罪了宮里的人，讓其尋到這春芳院。

柳煙隨著珍兒去見貴客，心里隱隱有些不安，只覺得此事應當與齊揚有關。

“靜格格，柳煙到了。”老鴇畢恭畢敬地向廳堂正中央坐著的姑娘鞠了一躬。

柳煙趁這個機會細細打量著所謂“靜格格”——細眉微挑，眼神如炬，小巧的鼻，薄而紅潤的唇，本該是一副溫潤的性子，但卻隱隱藏著殺機。柳煙意識到，這靜格格前來定無善意，只恭恭敬敬地低頭跪下：“草民參見靜格格。”

“倒是挺有禮貌的女子。”靜格格笑道，“怪不得齊王爺喜歡。”

聽到齊王爺三字，柳煙身子一顫，只覺得驚出了一身冷汗。

“抬頭讓本格格看看，是怎樣的小狐貍，把王爺的魂兒都勾沒了。”沒有半分商量的意思，淡淡的語氣中含著不容反駁的力度。

柳煙抿唇，緩緩抬頭與靜格格看，只是視線略微比她的視線低了些。

“喲，果然是傾國傾城呢，只是嬌瘦了些，不知齊王爺會不會硌得慌。”

柳煙聽著這般諷刺的話，只默默攥緊了拳頭一言不發，后槽牙雖咬得發疼，卻也不敢說什么。

“其他人都退下吧。”靜格格令下，老鴇四下看了幾眼之后，一揮手，帶著其他奴婢也都走了出去。

門被死死的關住，連一道光也沒有留下，屋內顯得灰暗極了。而幾步以外那個惡意滿滿的女子更是令柳煙喘不過氣來。

那女子緩步走來，每一步都像是深思熟慮，又像是下一秒就會將柳煙踩在腳下。在一雙繡滿各式花式的鞋子停在柳煙眼前的一瞬間，一個巴掌結結實實地打在柳煙的臉上。

這突如其來的力道令柳煙倒向了一邊，柳煙只覺得牙關與腮際發生的碰撞，令自己的口腔中多了些血腥的味道。

被打的一側臉頰發出火辣辣的痛覺，但柳煙并沒有抬手捂住，只覺得不免太過矯情，她淡淡地看著眼前的格格，只覺得她的眼中好像要冒出火來：“我警告你。離齊王爺遠點！”

柳煙忍著屈辱，緩緩調整了身子，將頭顱低下，屈膝行了個大禮：“靜格格。嬌娘只是一個妓罷了，若是有爺來尋歡作樂，嬌娘豈有拒絕的道理，不然豈不是連命也都不要了。”

靜格格發出一聲冷笑：“是么，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些人都在想什么，憑那床上的一身功夫就想躍上枝頭當鳳凰，做夢！怕丟了命是么……”

靜格格頓了頓：“你信不信我現在就能殺了你。”

柳煙猛一發抖，極力保持著平和的語氣說道：“嬌娘本是人盡可夫的妓，這身子也不值半文錢，就連殺嬌娘，也會臟了您的手。還希望靜格格待會兒吩咐媽媽一聲，若是齊王爺再來找樂子，讓其他女子前去陪伴就是。嬌娘只是個殘花敗柳，定無王爺半分青睞。”

這番話讓靜格格的神色緩和了些，但柳煙只覺得自己口中的血腥味越發濃重，而自賤的語言，也讓自己的頭昏昏沉沉的。

“誰知道你這小狐貍用了什么媚術，把王爺的魂兒都勾了大半，成天的往這煙花之地跑。還想有下次？”

柳煙這才聽明白，靜格格這次沒別的目的，就是純粹來找自己麻煩的，索性自己不說什么，又磕了個頭：“嬌娘不敢。”

“給你兩個選擇，要么死。”靜格格頓了頓。

柳煙突然覺得自己別無選擇，只屏住呼吸聽著下面的吩咐。

“要么，隨我進宮。”這六個字，讓柳煙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還記得當初宮中選秀女之時，那些高官顯貴幾乎都是擠破了頭將自家千金往宮里送，但爹爹當時只問了自己一句：“是不是想進宮。”柳煙迅速回絕，于是爹爹也再未提過這件事。

柳煙自小就明白，宮里勾心斗角，陰謀詭計，并非正常人能生活下去的地方。每每想到皇宮二字，都覺得脊背發涼。

“怎得，柳嬌娘還舍不得離開這春芳苑了？”靜格格每字每句中都帶著滿滿的譏諷。

“只恐臟了靜格格的行宮。”

“收拾行李，明日一早有人會來接你。”靜格格的語氣不容置疑。

“是。”柳煙如此答著，只得目送著靜格格緩步走了出去，而自己就這樣保持著跪地的姿勢，看著老鴇走了進來，神色復雜。

“媽媽。”柳煙低頭一副順從姿態，“嬌娘為春芳苑帶來了麻煩。”

“媽媽還是能分清是非因果的。”老鴇頓了頓，“回去收拾收拾行李吧，今晚我再到你房間。”

柳煙抬頭對上老鴇的眼睛，只覺得自己忽然捉摸不透她的想法。

一炷香后。

“嗚嗚嗚，嬌娘你真的要走嗎……”小暖臉上的傷還沒有痊愈，晶瑩的淚覆上那層青紫的時候越發可憐。

柳煙咬了咬牙：“老鴇今晚會再來找我，到時我努力一下，看是否能求她放你出去。”

小暖眼里閃過一絲期待的光芒，但瞬間又暗了下來：“不可能的。”

柳煙見狀，心中也是滿滿的凄然，只伸手撫了撫小暖的發，半響不言。

小暖俯在柳煙的膝蓋上，身子有些抖，嗚咽不清地說：“一年前宮中選秀，我本想去，但我爹死活不同意，直說宮中不是我能待的地方，沒想到嬌娘如今要去那龍潭虎穴了……”

柳煙有些動容，只安慰小暖，也安慰自己說：“哪怕是再龍潭虎穴，也比這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人的尊嚴和靈魂的地方要好的多。”

小暖輕輕“嗯”了一聲。柳煙突然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忐忑的心伴著房內詭異的沉默，等著夜幕的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