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寧街。

“沈明夷，你個混蛋，遲早有一天會被抓去批斗。”心魚一別走一邊罵罵咧咧，拖著厚重的狐裘一步一蹣跚。

這么冷的天氣，明夷讓她出門居然不給她換衣服的時間，直接就把她哄出了門。幸好他沒有沒收裘衣，否則，她明天一早就要像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死去。

白天剛下過雨，晚上的風(fēng)冷嗖嗖的。她看不清路，一腳踩在了水坑里。

“啊呀，完了。”她連忙伸手摸了摸狐裘的下擺，已經(jīng)被水濺濕了。像明夷那樣的裘衣收集控，把他的裘衣弄濕了，豈不是要被他罵死了？現(xiàn)在還是找戶人家，討一塊干凈的巾子擦一擦。

康寧街住著的多數(shù)是胡人，夜市熱鬧得緊，燈火通明，琳瑯滿目，人來人往的。她有些迷茫，四周的人操著不同的口音，她根本半句話都說不上。

她雖然在明夷面前不怕害臊，畢竟明夷比她還保守，再加上她和明夷挺熟的，她覺得只要多奉承幾句，明夷就不會為難她。但在別人面前，她還是有些怕生的。

她在康寧街走了一大圈，最后在一座雅致的別院前停了下來。那是一座極其儒雅的別院，門口擺著青松，黑瓦白墻，一排排幽幽翠竹越過墻頭，隱約還能聞到梅花的香味兒。

很有情調(diào)啊，冬至夜里，歲寒三友。

看來，這別院的主人一定是一位深受儒家文化熏陶的胡人。

心魚深吸一口氣，扣響了別院的大門，鎏金的門扣很是沉重。

開門的是一位十一二歲粉雕玉琢的小童，看他的長相，有些像漢人，但是眼睛比漢人深邃些，鼻梁也比漢人高挺一些。他穿得極其整齊，禮貌也極好，朝著心愉做了一個揖，規(guī)規(guī)矩矩地說道：“這位娘子有何貴干？”

果然是一方規(guī)矩養(yǎng)一方人，這屋主人的手下是規(guī)規(guī)矩矩，禮貌有加的，而明夷手下的人不是兇神惡煞的，就是冷冰冰愛理不理的。

“嗯……”心魚猶豫了一下要假借什么身份，“我是從臨安來的，隨阿兄的商隊(duì)一同來此經(jīng)商。可憐我阿嫂上個月難產(chǎn)去世，留下剛滿月的孩子。一時之間尋不到奶媽，我們沒有辦法，只好登門來討要些羊奶。”

小童聽聞此話，連忙應(yīng)下，說是要通報(bào)一聲主人。

心魚有些欣喜，看這戶人家仆人那么有禮，定然不會為難她。

她搓了搓凍得發(fā)紫的手，呵了一口暖氣，焦急地等待著。

少頃，小童推門出來，一臉抱歉地說道：“不好意思，主人出門游玩兒去了，稚子不敢擅自做主。”

心魚略微有些失望，現(xiàn)在這個時候了，再去問別家，肯定來不及了。如果這時候空手回去，明夷定然會發(fā)火。她覺得自己被明夷虐待得好可憐，但又沒法子解脫。

“打擾了，告辭。”她無奈地?cái)[了擺手，轉(zhuǎn)身離去。

“二主人回來了。”小童突然間喊住心魚，興高采烈地沖著心魚笑，興奮地指向西邊。

心魚轉(zhuǎn)過頭，冬至夜里一片漆黑。

在街巷的盡頭，她看見了光。

那輛寬敞奢華的馬車緩緩馳來，車的每一個檐角上都掛著一盞琉璃燈，亮晃晃的，好不引人注目。越來越近，那是一輛貴族女眷的馬車，車身上繪著五彩的吉祥彩云紋，掛著五個玉質(zhì)鈴鐺，足見主人的雅致。

待馬車停下，小童連忙跑到車前侯著，作揖道：“恭迎二主人。”

“嗯。”車內(nèi)的人的聲音低沉，很顯然是個男人。

本以為是個漂亮的貴族美人，沒想到是個故人。

幽幽的竹簾被一雙修長而骨節(jié)分明的手掀開，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煙波縱橫的眼眸，那么慈悲，那么凄楚，那么含情脈脈。他從車上緩緩下來，動作優(yōu)美而嫻熟，一襲白衣，仙鶴的翎羽織成的風(fēng)衣在西風(fēng)中獵獵作響。

他不說話的時候，嘴角也是上揚(yáng)的。

他看見她。愣住。驚愕。喜悅。

突然間，他三步并作兩步，一下就沖向她，硬是把她抱了起來，凌空旋轉(zhuǎn)了一圈，“臭魚，這么久了，你跑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