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從晚上8點開始，客人就陸陸續續來到冷家。今夜，月光如水，傾瀉在這座青灰色的莊園中。青灰色的瓦檐，青灰色的石墻，在茫茫山林的夜色中總顯出一股陰冷落寞的肅然和凋敝。冷若櫻站在莊園門口，望了望那個矗立月亮底下的塔尖，心思渺渺地滑過一絲嘆息。

紫藍色的長裙曳地，上面綴著亮閃閃的寶石藍，冷若櫻笑容可掬地站在那，月光照在她蒼白的臉上，沉靜、嬌弱，眼里溢動著憂傷的美。她是風中蓮花一朵，出水芙蓉般風姿裊娜。許多客人走過時，都會嘖嘖贊嘆：“瞧，她就是冷家的二小姐，曾是秦淮河畔的絕色歌姬。”“真跟妖精樣迷人漂亮。”很多人的眼睛都粘在冷若櫻身上。

年輕的賓客大多奇裝異服，頭發、臉上都涂抹著鮮艷的彩妝。年長的賓客總是一身復古沉郁的裝束，男的頭發油亮得一絲不茍，黑色燕尾服，暗紅色領結，女的藏青色旗袍，挽個高高的發髻，額面上垂下一簾網格絲巾，剛到鼻尖，遮住一雙雙迷離的眼睛，說不出有何韻味，千篇一律罷了。

姐姐冷青青穿一襲黑色的晚禮服，后面開出深“V”，露出一段妖嬈光滑的脊背，描著深藍眼影，嘴唇抹得鮮紅，手指上套著又長又尖的銀飾，對每位賓客都熱情洋溢。“青青小姐。”來人從黑色奔馳走下來，彬彬有禮地掂其冷青青的手，禮貌地親吻其手背。

“哎吆，我的安燁公子，我好久沒見你了。”冷青青的熱情有點夸張。“好久不見，有點想念。”安燁壞壞地笑，眼睛卻瞅著旁邊的冷若櫻。“真的嗎？安燁越來越討人喜歡了。”冷青青的手，撫過安燁那張隱隱發青的臉。

“這位是若櫻小姐吧？”安燁那張毫無生氣的臉，竟水朦朦地浮上絲絲情意。冷若櫻微微點頭，應一聲“嗯！”算是禮貌而矜持地招呼。安燁照例親吻冷若櫻的手背。這一次，他停留的時間似乎有點長，那種觸感冰冷而干澀，冷若櫻甚至擔心他會一口咬下去。“若櫻小姐真是美人，一親芳澤，果然唇齒留香。”安燁道。

“謝謝！”冷若櫻有點反感，自己和安燁不算陌生，在漫長的歲月里，見過好幾次，似乎每次，安燁都是這般粘人。其實，每次聚會，安燁都會是女人眼中的焦點人物，他雕塑般俊朗的面孔，魁梧的體格，總會讓那些女人情不自禁地迷戀。然而，冷若櫻似乎對他一直不感冒。

“待會見。”安燁又施吻手禮。他的唇落在手背上，還是一如先前那般冰涼，干枯的感覺。夜里的風拂過眼眉的淚角，冷若櫻想起那晚，慕容珂攏住自己雙手的感覺，溫暖、融柔，那是有溫度的體貼，多好啊！



4．

想必，今夜無人入眠。此刻，那輪月亮正漸漸淡去水色光華。一朵陰云飄著，飄著，欺近月亮。月缺、月殘，直至整輪圓月被陰云吞沒。已經有人舉著酒杯在莊園里歡呼。酒杯里的酒，是陳釀幾十年的上好葡萄酒，還加兌了別的什么紅色汁液，有點腥味吧。在他們喝來，的確是美酒佳釀。

“諸位，靜一靜。”冷千秋站到廳堂中央，朗聲道。眾人安靜下來，都轉過身來，看著冷千秋。“來，安燁公子。”冷千秋非常隆重地把安燁請到身邊，說道：“從上世紀50年代開始，我們冷家和安氏家族共同出資贊助了一項人類血液和皮膚的基因研究。這項研究秘密進行了五十多年，一直未曾透露。今天，作為整項研究的主持者，安燁公子給我帶來了令人鼓舞的消息。我認為，理應讓在場朋友也分享這一喜悅。來，先為安燁公子的聰明才智以及所付出的不懈努力干杯。”

冷若櫻淺淺地呷了口紅酒，看著眾人期待的神情，心里暗暗發笑，父親真會故弄玄虛，每次都把別人的胃口吊得老高。“這項研究已取得關鍵性進展，相信不久以后，只要服下一顆小藥丸，或者注射一針藥劑，我們世界的子民都可以享受那金子般燦爛的陽光，都可以在白天的人群中結伴暢游。白天和黑夜，都會留下我們瀟灑的身影，生活將向我們展開炫麗多姿的容顏……”父親的語氣激越，激越如高亢吟詩。的確，這個消息在賓客中如颶風刮過，大家先是震驚，繼而歡呼雀躍，狂喜的心情化成一聲聲長嘯，如狼嗥滄月。

“狂歡吧。朋友們！”音樂響起，偌大的廳堂瞬間變為沸騰的舞池。樂曲迷幻而古典，屋內云霧繚繞。冷若櫻看見父親被一個陌生女人拉到樓上去，而母親也正和一年輕的英俊男子相擁跳舞。冷若櫻嘆口氣，并不想責怪誰，因為在上百年的歲月時光中，日復一日的昏暗幽閉，蜻蜓點水般的迷情放縱成了恰當的點綴。我們活在世上，是死的，還是活著，誰又明白呢！

“若櫻小姐，今晚的夜色多美，若能伴有你的歌聲，那將更加醉人。”安燁在大廳里朗聲喚道。他的話立刻引來眾聲附和：“好，請若櫻小姐為我們唱首歌。”冷若櫻微微一笑：“已經太久不曾唱歌，歌藝生疏恐掃眾位的雅興，就算了吧。”說完，冷若櫻就閃到角落里去了。燈光幽暗，音樂照響，舞照跳，有沒有她的歌聲早已不重要。我的歌不為你們唱。冷若櫻自顧自憐地沉思。

“若櫻小姐。”安燁端著酒杯，臉上的笑有著幾分優雅：“來，我們跳支舞吧。”可能有幾分醉意。不，肯定不是醉意，因為我們不可能醉。但安燁的醉態卻是相當明顯，他有點放肆，走過來，嘴唇就落到冷若櫻脖頸上。還是那般冰冷，粗糙。稍稍溫潤一點，也認了，但閉上眼，總想起一把枯藤纏繞而上。冷若櫻本能地縮開，一臉不悅。肅殺的恨意爬上安燁的臉頰，他吶吶道：“難道我讀錯了你的心意？我記得，我一進這個莊園，所有女人的心都向我綻放。”

“別忘了，我們讀不懂彼此的內心。我們能讀懂的只是常人的心。”冷若櫻一臉輕蔑。姐姐冷青青一身妖艷地走過來，拽住安燁說：“安燁公子，我們上樓去。”安燁恨意未消地盯著冷若櫻。“妹妹還沒長大呢。來嘛，難道要人家等你？”冷青青咬著安燁的耳根子，言語間是飽滿的春情溢漲。

安燁臉上漸漸浮現一絲笑意，挽著冷青青離開時，卻刻薄地說：“不是沒長大吧。都一百年了，已經老得一身腐朽的氣息。”

這話激起了心頭的怒火，冷若櫻感覺到體內的骨骼在咯咯作響，她的眼睛，因憤怒變得充血通紅。眼眸中的血紅，待安燁的身影在樓梯上消失后，良久才淡淡消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