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安燁公子是個傳說。

冷若櫻第一次見他，掐指算一算，應該是在1910年的初春。在上海黃浦江的碼頭，夜里料峭的春寒，他單薄的衣衫，讓人感覺到寒意穿透他的身體，在里面結成棱棱冰塊。不過，比如他，或許早已不知冷是何種滋味。在那個年代，他的穿著打扮非常洋派，貌似剛從歐洲回來，一年四季都戴著一頂禮帽，穿黑西裝，白襯衫，打領結，皮鞋擦得锃亮，在漆黑的夜里都泛著光澤。他的眼神總是睥睨一切的傲慢與淡漠。

與其他家族的所有人都不一樣，安燁公子從來不離群索居，從來不會隱居在潮濕陰冷的山林間。這么多年來，他一直棲居在一些城市的某個角落里，有時BJ，有時廣州……基本上，他在許多城市都虛度過光陰，他說，他是漂泊的舞者，游吟的詩人。他常住的地方，無外乎圖書館，或某個科研所的試驗樓里。終歸不知道，他以何種方式，整日混雜在人群中。

似乎，他對書籍和科學試驗有著偏執(zhí)的愛好，猶如天生的嗜血本能一樣。

對了，聽說安燁公子還愛過一次。對我們這類人來說，能愛一次，實屬不易，那是相當?shù)牟蝗菀?。安燁愛過的女子豆蔻年華般青春貌美，豆蔻年華般令人心碎地凋謝。在第一次見面時，安燁告訴冷若櫻：“我如此漫長的一生，就那么徹底地愛過一次，也是那么徹底地親眼目睹被毀滅一次?！?

愛過，毀滅過，便是蕩漾在浮萍上的隨心所欲。心不再駐留?；蛟S，早已沒有了那棵悸動的心。我們這個世界的很多女人，都迷戀安燁公子，迷戀他的面龐，以及迷戀他的神秘。但是，聽過愛與毀滅，冷若櫻對他不抱任何好感，她不需要一具連情感都是零度冰點的僵尸，那真是千年不腐的僵尸！無痛，無愛，便了無生命。

“無論我在哪里，我都能讓你找到我。”那次見面臨別時，安燁對冷若櫻說。這是一句堅定的承諾，還是一句召喚的誘惑。冷若櫻從未驗證過。而這次，當她清晰地想起那句話時，在星光璀璨的夜，她縱身一躍，站在高高的樹梢上，眺望遠方。安燁的臉藏在閃爍的星子背后，微笑，邪魅而自信。我應該去南方。冷若櫻飛奔起來，叢林里呼嘯而過百年的心酸。

見到安燁，是在廣州一棟摩天大樓的地下室里。地下室里，充斥著令人亢奮的血腥氣味。冷若櫻捂住鼻子，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墻上、地板上隨處潑有大灘大灘的血跡。這真是個瘋狂的世界。冷若櫻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過地下室。她并不是怕，她只是擔心自己按捺不住，會瘋狂起來。

安燁坐在皮椅上，背對著門。辦公桌上的臺燈散發(fā)出綠茫茫的霧狀光亮。“我知道，你會來，美麗的若櫻小姐。”冷若櫻一進來，安燁的聲音在空寂的地下室里吹出陣陣陰風。

“我知道，你來找我要什么?！卑矡钜蝗缂韧刈孕?，這個世上很難有他不知道的事?！皻g迎光臨。若櫻小姐?！卑矡钯康剞D過椅子，白森森的臉，被綠光一打，猶如薄薄的綠苔爬上臉頰。

安燁端著杯子，一手捏著金色湯匙在慢慢調(diào)弄著?！耙赛c嗎？”安燁笑著問。

“不用?！崩淙魴延悬c局促不安。

安燁一口喝下杯中的飲料，那應該是咖啡、茶之類吧。但放下杯子，安燁的嘴角沾著絲絲血紅印漬。他猩紅的舌頭往外一卷，唇邊的血紅被抹得干干凈凈。

“若櫻小姐?！闭f話間，安燁已到冷若櫻跟前，他速度之快令人窒息?！澳阈枰@個，對吧？”安燁手里握著一個小藥瓶。他擰開瓶蓋，里面是十來顆紅色藥丸。

“嗯。安燁，若你有多余的，就再給我些?！崩淙魴雅κ箍谖菑娜莸?，自己不是在求他。

“多余？若櫻小姐，你知道煉制一顆藥丸，要多長時間嗎？”

“不知道?！崩淙魴巡幌肭蟀矡睢＞蜕僖环謿g樂吧，至少夜晚是我和他的幸福時光，又何必非要在白天徜徉綿綿情意呢。

“一顆藥，要一年?！?

冷若櫻雙手插進口袋，眉頭淺淺低下，一言不發(fā)地轉身就走。

“嗨！若櫻小姐?！贝淙魴炎叩介T邊，安燁叫住她。

“像你這么美的美人，來找安燁公子。我怎會不講情意呢？”安燁的嘴角微微上揚，好看的弧度。他將藥瓶拋給冷若櫻：“一天不要超過三顆。還是試驗藥，不清楚會有什么不良反應?！?

“謝謝！”

“不用感激我。我只希望，在你漫長的孤寂歲月里，記得我。”安燁微笑著，嘴角還是那個弧度。冷若櫻風一般離去，地下室的血腥味彌漫起另一種氣味，好像是醞釀百年的沉香。安燁仰起脖子，閉上眼睛，在空氣中使勁尋找著那股淡若游絲的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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