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城不免心里打鼓。他向來算無遺策，今日卻竟然算漏了凌非竹這一環。他并不懷疑凌非竹的忠直，然而機變與忠直，畢竟是兩回事。他有點兒后悔，心想自己若能提前叮囑凌非竹幾句就好了。雖然皇帝有意維護，可自己若被當堂拆穿，就是皇帝臉上也不好看啊。

沈平在一邊看著鳳城的表情，只覺得暢意無比，忍不住雪上加霜道：“大將軍怎么如此神色，莫不是害怕了么？”

出乎意料地，鳳城居然點了點頭，很實在地說：“我是有點兒怕……我怕一會兒非竹來了，卻說不出你想聽的，甚或是說出了你不想聽的，你就該說是因為他與我素來交厚，以私害公了……所以我奉勸你，還是趕緊再想想，另找一個證人出來罷?！?

沈平氣得說不出話來，鳳城卻也不再和他費口舌，斂眸端坐。心里只是盤算著，他的確曾問過凌非竹關于那幅帛書的去向，倘若凌非竹真的毫無防備，在皇帝面前據實以告的話，他又該如何應付？

獨孤玄武漫不經心地伸出手，將那幅帛書收回自己袖里。鳳城隱約悟出了皇帝的意思，心下不覺又添了一層焦慮。——若將帛書留在桌案上，他至少還可以給凌非竹遞個眼色；如今這么一來，他卻是什么先機都沒有了。然而皇帝此舉……莫非是真的疑了他么？

不容鳳城多想，便有內侍通傳，說凌非竹已在殿外等候覲見了。獨孤玄武似乎是看了鳳城一眼，眸子里隱隱閃過一抹光華：“宣他進來罷?！笔且回災贻p清朗的聲音，里中卻也暗含了帝王的陰鷙深沉。

鳳城不由自主地回望。但見凌非竹一身戎裝，顯然是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就匆忙進宮了。鳳城心里越發忐忑起來。

或許是真的在劫難逃，凌非竹很痛快地承認他知道有帛書這么回事，并且說出了帛書的內容。鳳城幾乎有些絕望地看著獨孤玄武把那幅帛書傳給凌非竹，問他：“那么，這就是鳳城收到的帛書么？”

凌非竹的表情卻變得茫然起來，回稟道：“末將從未見過這幅帛書，之所以知曉此事并帛書內容，也全都是聽陛下的御者提古羅說的?？墒前刺峁帕_的意思……他分明是剛剛才把這幅帛書交給車騎將軍的，怎么這么快就和大將軍扯上關系了？”

一時峰回路轉，向來沉靜端穩的鳳城甚至都有了些驚喜的感覺。細細思量，凌非竹這番半真半假的巧妙說辭，莫非都是出自亦柔的安排么？未免感懷，卻也終于放下心來，坦然迎上獨孤玄武的目光。

沈平自是又驚又氣，迭聲反問。凌非竹一一解釋道：“前幾日末將巧遇提古羅，他說，原是吳越王在得知陛下春巡遇刺一事之后，就令他將這幅帛書傳給車騎將軍，用以構陷大將軍的?！?

聽到這兒，沈平差點就要拍案而起了，卻生生被鳳城以內力逼退。凌非竹看都不看他一眼，接著說：“提古羅迫于吳越王權勢，照做之后，卻又怕事情敗露，將來為大將軍所不容。況且良心難安，這才將事情原委都告訴了末將，以求贖罪?！?

“那你當時為何不報給朕聽？”獨孤玄武忽然淡淡地問了一句。雖還是慣常的語氣，卻也暗藏著無數鋒芒在里邊。鳳城不由得屏息凝神，生恐粗爽耿直的凌非竹無法周全應對。

然而凌非竹卻沉穩，俯身回道：“末將本想立刻上奏陛下的，但從細想想，吳越王乃國之重臣，勢大根深；而提古羅的話又未必能夠全信。所以末將就打算再查證些時日，以求妥當。否則萬一上報不實，便是陛下饒得了末將，恐怕吳越王那邊也……”

他恰到好處地停住了話頭；而獨孤玄武的臉色便如鳳城預料的一般，在聽到“吳越王”、“勢大根深”幾個字之后，縱然端穩如舊，卻到底還是壓抑不住眉目間那痕冰冷的怒意。

“在這長安城里，吳越王尚且能夠活動自如，耳目爪牙竟然波及朕的內侍，誠所謂‘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了?！挂膊煌髋洹畤爻肌拿??！豹毠滦湎騺砥届o的聲音，難得帶上了一絲波瀾，目光亦直直地落在沈平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