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鳳城在一陣浸染了藥香的低語中慢慢醒來。沒有睜開眼，他卻模糊想起了自己適才做過的夢。夢里，他和如月居次并排躺在胭脂河畔，看白云徜徉在天際；身邊，幽蘭花一簇簇地盛放。

淺淺彎起了唇角，為那些絕美如斯的韶華。然而轉瞬之間，藍天白云、幽蘭美人卻都變得縹緲朦朧，如潮般退去。鳳城一驚之下，倏然張開了水霧隱隱的眸子。

撲入眼簾的景致，陌生而熟悉——這并不是胭脂河畔，也不是如月居次的氈帳，而是在懷遠樓上，他自己的臥房。鳳城忍不住微微嘆息，仿佛歡喜，又仿佛憂戚。

而這一聲輕嘆，卻牽扯了他喉間疼痛不止。燦爛柔暖的春陽，透過雕花結綺的桃心木窗格灑了滿室，鳳城費力地偏過頭去，便看到鳳亦柔清雅端美的側臉沐在陽光里，較之以往，更顯得柔麗溫潤。可是一連數日的憂急心痛、衣不解帶，她臉上到底也還掩不住深深的疲憊。

不覺動容，鳳城伸手想握住妹妹的手，同時艱難啟齒道：“亦……”

鳳亦柔正和侍女們低聲說著什么，一聽見動靜，她猛然回頭。深鎖了憂痛倦意的神情，在對上鳳城的眼睛時，立刻便換成了驚喜的容色：“哥哥，你醒了？太好了，你終于醒了！”又慌忙來掩他的唇，連聲道：“別說話，哥哥，你現在還不能說話，嗓子會痛的，你別說話！”

于是鳳城很順從地安靜下來，向鳳亦柔挑唇一笑，看她欣喜急切而又有條不紊地吩咐侍姬去準備靈芝參湯等進補飲食，一面又遣人入宮傳信，把大將軍已醒的消息告知皇帝。

鳳城終于忍不住笑意和心疼，伸手捉住妹妹衣角，以指尖在她掌心里寫道：“亦柔，你這一卦算得還真準，果然是血光之災了。不過，卦辭上說的‘桃花秋水’之劫，又在哪里呢？——那個刺客長得可并不漂亮，她不會就是所謂的‘天仙’罷。”

“她是狐貍精。”鳳亦柔喜怒參半，言辭間也不免又氣又笑，“我都說過了，春巡場上，哪能邂逅到什么天仙？這下可好，撞上這么只狐貍精，害得哥哥差點把命都搭進去了！”

鳳城很誠懇地做出一臉歉疚的表情，握住鳳亦柔的手寫道：“哥哥這次把你嚇壞了罷？對不起，下次哥哥一定改。”

鳳亦柔差點跳起來：“什么什么？還有下次啊？”嚷嚷著，卻忽然紅了眼眶，連忙別過身去。

這番情態落在鳳城眼里，倒像是鳳亦柔在和他賭氣一般。于是他抬指輕刮她鼻尖，又拉著她的手寫道：“原本還以為你長大了，現在看來，我的妹妹仍然是個小孩子呢。卻教我怎么放心留下她一個人？”

“我長大了也不要我哥哥放心，我老了還不要我哥哥放心呢！”鳳亦柔這次是真的嬌嗔賭氣了，“哥哥，你太過分了……知道么，你已經昏迷了五天五夜，闔府上下都被嚇壞了！凝露撐不住，暈過去好幾次。我只好讓飛雪照顧她，弄得我這邊連個得力幫手都難找……”

鳳城心下一暖，面上卻壞笑，拉著鳳亦柔寫道：“是么？那你為什么不也跟著暈過去呢？——你這算是堅強，還是冷血啊？”

作勢在哥哥身上輕拍了一把，恰逢花飛雪捧著一個食盒走進來。鳳亦柔從中揀了一盞蟲草參湯，端到桌邊坐下，又含笑向花飛雪抱怨道：“剛才可有人拐著彎兒地說我冷血寡情呢。飛雪，那碗翡翠燕窩人參湯，還是你喂給大將軍罷，我可不管了。”

花飛雪沒想到鳳亦柔這次竟肯“放權”，一時稍愣，隨即連忙應是。鳳亦柔卻不察，一邊以蟲草參湯調藥，一邊問道：“凝露這會兒怎么樣了？這兩天，我也一直沒抽開身去看看她。”

花飛雪一邊細心地給鳳城喂著參湯，一邊笑著回道：“勞翁主牽念，凝露已經好多了。按說她也并不是個禁不得事兒的人，看來這一次，她委實是急得狠了罷。”

“皇帝也急得夠嗆呢，一日數次地遣人來府上問安。要不是對我的醫術尚有信心，他早就想發榜求賢，廣招天下名醫來為哥哥診治了。”鳳亦柔說著，已經調好了湯藥：“飛雪，你先回去照看著凝露罷，這兒交給我好了。”

花飛雪應諾，施禮退下。一面卻在心里想道：“翁主今日可真有些奇怪。在往常，她都那般黏著君侯，別人一概近前不得；如今君侯重傷才醒，她反而放開了似的，感情也不像以前那么外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