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騎將軍沈平時任細柳營副將，雖也有些真本事，心性人品卻是陰狠冷鷙。他的姐姐沈修媛頗邀圣寵，奈何有鳳亦柔這個未來皇后無形阻隔于其中，高升無望。沈平為此暗懷惱恨，連帶著對他有提攜之恩的鳳城，他也在私下里視之如寇仇。

鳳城并不是不知道這一切，然而他向來胸懷坦蕩，也并不曾因此有過絲毫不快。他用的是沈平的軍事之才，防的是他明里暗里的小動作，卻從未計較過他對自己的態度。聽了皇帝的吩咐之后，鳳城便也點頭應是，隨即吩咐各將率領本部士卒，于上林苑開闊處演兵操練。

獨孤玄武亦隨之下車，而他的表情，竟似乎頗有些落寞。鳳城轉身看見，心知其意，面上卻浮起微笑來：“陛下瞧瞧，這群小貓倒也是可愛得緊。都知道春巡較之秋狩更加非同一般，自己能被陛下看重、隨駕春巡是莫大的榮耀，因此操練起來，一個個也都著實賣力呢。”

鳳城雖有鐵血寡情之名，卻向來關愛部卒，每每稱呼他們為“小貓”。獨孤玄武便也只淡淡一笑，道：“兵強則國安，朕日夜苦心積慮，所為者亦不過如此。男兒生當指點江山、鐵馬金戈酣暢，然而如今困厄，年年的演兵之處，也總不過是這小小上林苑中的一方天地……”

鳳城一時觸動，油然而生淡淡的酸楚。——便是上林苑演兵的這個小小去處，皇帝也還要假借了春巡的名義來爭取。都道是君臨天下的至尊威儀，而年輕的皇帝涉身其中的，那些不見刀兵血腥、卻比什么刀兵血腥都還要殘酷的暗潮洶涌，卻鮮有人知。

然雖如此，獨孤玄武也還是踩了被錦繡與尊榮覆蓋著的刀尖，于逆境中峨然破風前行。便是方才所言稍覺沉郁，也仍然不失帝王的雄心和霸氣。心念一轉，鳳城忽然在想，以獨孤玄武的機謀深遠，和他對鳳亦柔的用情之切，應該也足以照料亦柔一生的平安無虞了罷！

思及此，鳳城不由得向皇帝笑言：“陛下且莫煩憂。方今之困，不過是天將降大任而已，故先苦其心志，空乏其身，增益其所不能。況且今日能在上林苑中操練兵馬，也總好過沙盤推演，紙上談兵。來日方長，以陛下的雄才大略，終將有睥睨天下、功震八荒的時候。”

獨孤玄武聞言大笑，拍著鳳城的肩膀道：“朕有將帥之才若此，何愁不能威加四海、垂名后世！——昔日漢高祖劉邦起于寒微，齊王韓信曾受胯下之辱，然此二人尚且開創了漢朝四百年盛世；如今你我君臣戮力同心，也正當以此為勉。”

說者無意，聽者卻不得不留心。大將才略者有如韓信，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卻終是難逃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悲劇收場。而今獨孤玄武卻偏偏以韓信作比，鳳城便不免想起了自己曾經悖逆的心思。嘴上雖然說不得，心下卻頗有幾分不自在。

獨孤玄武看了鳳城一眼，似乎也覺得自己有些引喻失義，于是又笑道：“大將軍如今怎么這般小氣起來？朕不過是隨口作個比喻而已，大將軍且勿多想。你是朕的心腹股肱，況且又是柔姬的長兄，若朕連你都不能相信，還能再相信誰去？”

親厚之言出自帝王口中，鳳城心里不免百味雜陳，隨即躬身謝罪。獨孤玄武親手相扶，而后挽了馬韁，翻身上馬，笑向鳳城道：“既說是春巡，那總得有個春巡的樣子才行。——讓他們就在這外邊先練著罷，你和凌非竹帶上幾個人，隨朕到圍場內轉一圈兒，獵幾只野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