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城應聲，剛要去牽馬，侍立一旁的御者提古羅便已將那匹大宛國上貢、又由皇帝親賜的汗血寶馬——雪山獅子驄牽到了他面前。鳳城一愣，旋即接過韁繩微笑道：“有勞驂乘了。”

提古羅便是當初被鳳城俘虜的匈奴左大且渠，因為嫻于車馬之技，后來就做了皇帝的御者。他向來做事勤謹，由此也頗得獨孤玄武賞識。雖然鳳城始終都對他抱有戒心，令人暗中監視，但總因他是皇帝的近身仆從，表面上待他的禮節倒還是從未荒疏過的。

策馬欲行之際，提古羅卻忽而指了指鳳城座下鞍韉上所綴的流蘇，壓低聲音道：“君侯，適才柔翁主派人給您送來了一封書信，卑奴怕不方便，就悄悄地把信系到這流蘇上了。一會兒您再看罷。”

鳳城一驚，仔細看去，果然見到一卷極不顯眼的云錦絲帛，巧妙地系在月白色的流蘇穗子里。他心里頓感疑惑，不知妹妹又有何要事，非得挑在這個時候，以這種方式遣人來報？況且她向來心細如發，之前也從未有過這種事先考慮不周、過后再設法相告的情形。

想著，鳳城眼神漸冷，唇邊卻漾開笑意。微微一俯身，他輕聲說道：“驂乘，多謝你費心周全。——我這妹妹可真是趕巧了，一封信送來，偏偏就送到了驂乘你的手上。驂乘也真是趕巧了，我正要隨陛下進去牧云圍場里面，你就來告訴我說，翁主有一封信要交給我……”

聽了鳳城的一番話，提古羅雖然強自鎮靜著，眼底卻多少有些躲閃之意。鳳城自是體察到了，因此更覺得這幅絹書別有蹊蹺。奈何皇帝就在前面數丈之外，周圍又有凌非竹等人，值此情境，他縱然疑竇叢生，卻也不便多問些什么。

穩了穩心緒，鳳城暗中把那卷絲帛握入手中，隨后拍馬上前，率眾人侍駕于獨孤玄武身側。一如既往的平靜神色，仿佛什么都不曾發生過似的。凌非竹卻悄然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提古羅遠去的背影，眸中不由得閃過一絲惑然。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朕記得，柔姬其實是極喜歡吃鹿脯的，卻只是不忍殺生。每回入宮宴飲，但凡見了鹿脯，她都要傷心嘆息好一陣子呢，說這都是因她而起的殺戮罪過。”皇帝含笑說著，挽弓搭弦，一頭體形壯碩的麋鹿應聲倒地。

鳳城心下感懷，俯首代妹妹謝恩。也趁了這個機會，他迅速展開那幅絹書，以眼角余光匆匆瞥過去。

素潔的絲帛上，揮灑清健剛遒的字體，鳳城一眼就認出了那是誰的手跡：“今日春巡，必遇刺客。若為軒轅江山計，城當除此女，以絕后患；然則，誠所謂‘佳人難再得’，此女一旦殞命，只恐城他日將悔之無及矣！存廢死生皆賴于一念之間，勸城務要慎而為之！”

短短數行書，最后連署名都沒有，卻瞬間驚出了鳳城一身冷汗。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分明就是昨夜入府行刺的那個蒙面女子。

正想要上前勸說皇帝回駕，不遠處的草叢里，卻忽然躥出來一只狍子，緊接著又是一頭獐子和幾只野兔。煙塵滾滾處，皇帝興奮地策馬張弓，一邊還回頭喊道：“鳳城，快跟上來！——看到那幾只漂亮的小兔子了沒有？抓活的，回頭朕要送給柔姬養著玩兒！”

獨孤玄武是害怕自己會捕不到獵物，鳳城卻更怕皇帝會一不小心，而成為刺客的獵物。因此他急忙應諾，揚鞭策馬，與皇帝一前一后，相隔只有一丈遠的距離。可是他忽然就有了一種隱隱的預感，掛在胸前的那只玉環輕輕蕩漾著，心已經撞疼了胸膛。

不斷有獵物跑出來，小到紅尾錦雞、狐貍，大到野豬、黑熊。但所有的獵物都以一條筆直的直線魚貫而出，仿佛是受了什么極嚴格的訓練似的。皇帝不由得逡巡疑惑，最后卻終于看清了：原來，它們是被一條極細而極結實的馬尾繩縛成了一串兒，難怪只能跑直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