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夢中驚醒，心中惴惴不安，摘牡丹時那個與我對話的男子，常常以不同的形象出現(xiàn)在夢中，每次，在要看清他長相的時候總會驚醒。

一日，吃了午飯正歪在床上歇息，彩云推門進來，似笑非笑著說：“最近發(fā)生了一件奇事。”

我道：“什么奇事？”

彩云笑道：“聽說兵部的韓大人最近到處打聽一個女人的下落，連怡彩樓的姑娘都一一查看，真不知道什么樣的女子值得韓大人這么大費周章？”

兵部的韓大人，我并沒有聽人提起過，于是問道：“這位韓大人是個什么樣的人物？”

彩云道：“韓家本來寂寂無聞，如今很是得勢，聽說韓大人娶的是大將軍楊輝的女兒，有楊將軍的提拔，才慢慢得勢起來，說起來全是他夫人的功勞。”

我淡淡道：“能娶得這樣的夫人是他的福氣。”

彩云不屑道：“偏偏姑娘能這么想，我看他尋的那個女子不是他的情人就是私生女？”

我嘆道：“人家的事跟咱們有什么相干，管他尋的是什么人，日子還得過下去不是。”

是啊，我的病要是再不好，不知道會是個什么結果。媽媽如常日日遣人來看望，對我并無什么異常，但我總覺得她口蜜腹劍，腦子里不定在盤算著多少折磨人的招兒呢。

那日去后院折牡丹后，閑來無事的時候我倒常去哪里，倒不是為了欣賞牡丹，煙花之地種植象征富貴的牡丹，總覺得是一種諷刺。但不知怎的，雙腳就是不受自己控制，常不自覺地就去了那里，心里像是有一種特別的牽掛，又說不出是什么東西。

后院是個人跡罕至的地方，上次來得太過匆忙，沒曾想這里也是個風景秀麗的地方，除了各式各樣的花草木，正中間還有一塘清池，現(xiàn)在時近六月，荷塘里竟有了零星的荷花花蕾，看著很是惹人喜愛。池邊沿岸垂楊碧柳盈盈匝地，微風中搖曳不已，像是女子精心描繪的黛眉，千條萬條綠玉絲絳隨風若舞姬的瑤裙輕擺翩遷，新荷綠水，池畔吹拂過的一帶涼風都染著郁郁青青的水氣和花香，令人心神蕩漾，如置身朝露晨曦之間。

不知誰人在池邊的樹上扎了一架秋千，還特意在秋千上引了紫藤和牽牛花，真是好奇，這樣的一個地方，仿佛專門為誰而預備，卻甚少有人光顧，單單辜負了這如斯美景。置身在這樣的美景中，會讓人暫時忘記自己的處境，甚至連病著的事也忘了。

天氣極好，天色明澈如一潭靜水，日色若明輝燦爛的金子，漫天飛舞著輕盈的柳絮，隨風輕揚復落。我頓時起了玩心，坐在秋千上蕩了起來，一腳一腳地輕踢那落于柔密芳草之上的片片落花。薰暖的和風微微吹在臉上，輕柔得像小時候娘撫摸我臉頰的手指。

我不自禁的抬頭去看那湛藍的天空，此刻我把自己想象成在天空自由飛翔的小鳥，多么廣闊的藍天，多么自在的心境，我沉醉了。

待我玩興退去，從秋千上下來，卻見身后多了一個年輕男子，他穿一襲海水綠衣裳，頭戴玉質簪冠，長身玉立，豐神朗朗，面目極是清俊，看他的樣子，站在那里很久了。

我一時來了怒氣，生氣道：“哪有人這樣偷著陌生女子看的？”

那人不緊不慢，語氣溫文爾雅，道：“如此美景，怎么忍心破壞，所以不由得駐足多看了一會兒，如果唐突了姑娘，給姑娘陪個不是。”

好熟悉的聲音，似乎在哪里聽過，是那日與我說話的男子，他長得比我想象中俊朗許多。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道：“端午節(jié)來此摘牡丹的人是你吧？”

看著眼前的男子，我竟有些不知所措，微微點了下頭。

他道：“那日見姑娘牡丹花前顧盼連連，神情落寞傷感，看著不免讓人心痛；不過姑娘今日的樣子，比起那日要開心許多，人生在世，不如意的事多了，能苦中作樂也是一件樂事。”

我微微一愣，他似乎話里有話，與其說在開導我，不如說這番話是說給他自己聽的，我道：“公子也是傷心之人？”

他愣了一下，立刻笑道：“來這里的大半都是傷心人。”

多么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仿佛心里再大的傷心都是可以化解的，是可以一筆勾掉的。我淡淡一笑，道：“公子說得對，這里確實是個傷心人聚集的地方。”

他直直地看著池塘里星星點點的荷花，道：“你看這荷花，被多少文人雅士稱贊過，是啊，荷花確實高潔，出污泥而不染，可文士才人們用荷花形容女子的時候，忽略了一點，真正的純潔在心里，世間不得已的事情太多。”

不知道他為什么要將這番話講給我聽，像是對我的安慰，可我與他只不過偶遇兩次，還不至相交如此。他說我神情落寞，我感覺他心里藏著更深的憂傷。

“姑娘彈琴嗎？”他突然問。

我道：“先時跟先生學過，會一些。”

“哦！”他淡淡道，“恕我還有要事在身，先告辭了。”

他就這樣離開，我心里竟有些不舒服，什么有要事在身，在這種地方，除了約會佳人，還能有什么事呢。

凝視著眼前的風景，再也沒有先前的心境，寂然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見我回來，彩云立即拉著我緊張道：“剛媽媽來過了，言語間有些不快！”

我道：“她說了些什么？”

彩云道：“倒沒說什么，如常問了姑娘的病情，要姑娘好好聽大夫的話之類，不過語氣有些勉強，沒有先前和善。”

我厭惡道：“是了，白白養(yǎng)了我這么久，光耐看不下蛋的母雞有什么用，還不如殺了吃掉。”媽媽的那點心思我是知道的，一個殺人不吐骨頭的人怎能期望她真正關心于你，我不過拖一日是一日罷了。

彩云著急道：“我擔心的就是這個，既然姑娘什么都明白，想想該怎么辦吧。媽媽的手段我們可是見識過的，她要真失去耐心，可就沒法子了。”

我道：“能有什么辦法，久病不愈不是我想要的，但又能怎么辦？”

彩云道：“姑娘主要是心內郁結，如果能想開些，病或許就好了。”

一回來彩云就不停地在耳邊沒玩沒了地嘮叨，加之本就心情不好，心里壓抑的情感頓時被激發(fā)出來，我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怒道：“接客接客，你不就是希望我快點去接客嗎？我紅了，你的日子也就好過了。”

彩云被我突然的發(fā)怒弄得不知所措，蹲在地上拾撿茶杯碎片。

我冷冷地看著她，更加來了氣，道：“你也不用假惺惺的在這里，我明明地告訴你，我這個病是沒指望了，你倒不如學了云兒鳳兒，另謀高就，我絕不攔你！”

彩云沒有說話，委屈得直抹眼淚。我本就身體虛弱，經(jīng)過這一頓發(fā)泄，便覺體力不支，眼前一黑差點摔倒在地，幸虧彩云及時扶住了我。

待我安靜下來，才覺自己剛才的話說得太過，愧疚道：“彩云，對不起，我不該朝你發(fā)火的。”

彩云抹了抹眼角的淚痕，扶我到床上躺下，笑道：“我理解，姑娘心情不好，什么都別想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看著彩云，心里更加覺得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