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箋小字，說盡平生意。鴻雁在云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斜陽獨倚西樓，遙山恰對簾鉤。人面不知何處，綠波依舊東流。

這是太平宰相晏殊的《清平樂》，也是梅老先生頗為喜愛的一首詞。

現在Eric的手中就拿著一幅紅箋小字，以梅老先生的品評，該當講出古人有“雁足傳書”和“魚傳尺素”的說法，可是已經過去了十分鐘，他沒有評出半個字，倒是咂了砸嘴，說，遠山依稀去，暮晚思故人，言下頗有滄桑之感。



信是碧秋寄過來的，Eric本也在奇怪，連續3天碧秋并未露面，Eric想趙阿姨到了，照顧不需碧秋了，像這樣沉默寡言，倒是憋壞了碧秋，不出現倒也罷了，以免兩人總是碰面尷尬，沒想到三天之后居然收到了這樣一封信，信的內容是這樣的：



先哥：你好！



展開信箋，給你寫信。寫了若干張信箋紙，然后信箋被扔進了爐火。所以，我只能反復的寫，將寫寫成常態，讓她來讓記憶清晰，然后模糊，因為回憶多了，便混淆了，不記得何時何地何人曾經發生何事說過何話。除了下面這這一句——



還記得嗎？我們曾經說過，如果有一天，我們不想在Coconel干了，我們就去旅游，重新從瀘沽湖開始。可是這一次，我沒有選擇瀘沽湖，是因為我怕瀘沽湖，這個怕主要有兩個原因：



第一個原因是，我怕在那里到處碰到的都是你的身影，甚至空氣之中彌留著你的氣味，你的聲音。我怕獨自一人破壞這里曾經有的記憶——我們一起看過瀘沽湖的水，看過瀘沽湖的山，還一起看了日落，夜色和晨霧，這些已經成為完整的瀘沽湖的一天，既然是完整的，我就想要將關于先哥的記憶完整的保留下來，然后再大塊大塊的完整刪除。



第二個原因是，你對我說，瀘沽湖里最美的女子都在那里洗澡？那我就不能在那里洗。因為有一天倏然發現，你的身邊有著太多美麗的女子，她們或高雅，或成熟，或性感，或古典，我在想，是不是有一天，你也會對同樣的另外一個人說，瀘沽湖里最美的女子都在那里洗澡？我真的怕，為了證言你所說的美，我會悄然入水，淋漓徜徉再也不愿意起來。



所以，我依然選擇云南，這個選擇有著續緣還愿的想法，就是要繼續云南的旅行，兌現我們曾經的許諾，我現在就在香格里拉的鎮上，這里的夜好靜，靜得只能聽到夜的聲音，如果還有一點聲音，那就是我的呼吸。



事實上，這里有一個青年旅館，這里居住的都是年輕人，她們在酒吧里的火爐旁看書，聊天，打牌，上網，談情，嬉鬧，來這里的人抱著各種目的，但是約莫只有一種心情，就是讓雪山蕩滌心靈，洗去塵埃。我現在也有這種心情，既然有了這樣的的心情，所以就很安靜，不再能聽到關于世俗的聲音。



這種靜又讓我害怕，她總讓想起孤獨和死亡，這里是海拔5000米的高原，在雪區里，孤獨的是廣袤的山，飛舞的雪，還有山上的寺鐘，松贊林寺裹在銀裝素裹的皚皚白雪之中，看不到廟宇身形，可是悠揚的鐘聲穿過落葉榛林瓊崖峽谷還有漫天飛雪傳來，更讓我感覺到對于孤獨的敬畏；

如果沒有鐘聲，或許我會認為死亡不過如此；因為分明這里離死亡如此之近，可是分明，我又聽到了綿韌的生命力，在高原之上，在雪山之上，在重林之上。所以，死亡在這里成為最崇高的儀式，是歸于天堂，藏人的天葬就在這漫天銀蛇中飛升。



這是一種不成為邏輯的邏輯，就是，死亡隨時接近于我們，所以死亡崇高；而生命很艱難，但是不能活下去就很可恥。這種邏輯似乎告訴我：珍惜死亡，藐視生命。



我在古鎮上游走，霏霏細雨，濕寒撲面，小鎮的古街都是石塊砌成，走上上面能聽見雨水拍打石塊的聲音，這里有著各種各樣的民族特色物品，最常見的就是刀和劍，當然也有許多藏族特有的飾品，很漂亮，我買了一個藏民帽，店主說，我戴上帽子，就像是美麗的公主。可是，我沒有買，公主是在宮里的，可我是自由人。



我聽說，這里是金沙江和長江的上游，你告訴我說，麗江小河里流的水最終會匯入金沙江，然后匯入長江，再流入大海，我的地理知識不夠豐富，但是我相信你說的，因為我想，水流終歸會有他的歸宿，那就是大海。就像藏民的歸宿是天葬，我的歸宿，嗨，現在該是將類似于叫做思念、感情、怨恨這類東西隨著流水一起流進大海，然后再也看不見。然后，我會找到第二次歸宿……



要關燈了哦，青年旅館里不能妨礙別人睡覺，所以，我只能將關于第二次歸宿的話題留待下回分解了。再見，先哥……



碧秋

2008年6月25日于香格里拉青年旅館



這封信是用專用的紅色信箋紙寫得，上面有著淡淡的香水味道，很熟悉。Eric將信箋在鼻子上深吸一口，氣味就久久徘徊，隨著呼出的空氣在氤氳到病房的空氣中。于是梅老先生厭惡地說，男人的俗氣。



趙阿姨聽梅老先生不滿Eric，就不服氣的爭辯說，就你鼻子尖，我聞著是蠻好聞的香味兒呢。

梅老先生說，你當然不能聞出俗氣，我的鼻子是什么？那是鼻子嗎？

趙阿姨說，你的鼻子當然不是鼻子，是牛鼻子，你就是一牛鼻子老道。

梅老先生說，對牛彈琴……

趙阿姨說，你是牛，所以對我彈琴。

梅老先生惱羞成怒，哎……到底誰是你老公啊？

趙阿姨說，如假包換的方腦殼（傻瓜的意思）。

梅老先生就吹胡子瞪眼，大拿茗茶出氣，牛飲一口，淡而無味，就大聲說，快換茶葉，沒味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