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我和媽媽回到空空蕩蕩的大房子里，窗外的霓虹燈剛剛亮起來。我把提包一扔，順勢背靠在沙發(fā)里，雙手平展，雙腳伸到條幾上，彎成一個變形的“大”字。

“死丫頭，還不快點(diǎn)把腳拿下來，看看你那像什么樣子！”

“我的好媽媽，你就饒了我吧，這是在家里，就讓我輕松輕松吧。”

“不行，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樣子！”

“老古董，真是不可理喻。”我噘著嘴，輕輕地咕嚕著，但還是把腳拿了下來。

媽媽從購物袋里取出一條裙子，也是淡綠色的。我的眼睛一亮，一手搶過來，就準(zhǔn)備穿上?！跋矚g嗎？”我興奮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媽媽深情地看了看我，語氣突然嚴(yán)肅起來，“我知道你喜歡，所以，才花了整整一個下午，找了一家又一家，終于還是找到了?！眿寢屚Ｏ聛?，端起杯子，頭一仰，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不過，這條裙子不是給你買的。你把別人的裙子穿了，就應(yīng)該還給人家?！?

我低頭看了看穿在身上的裙子，臉上火辣辣的。俗話說，君子不能奪人之愛。我都這么喜歡這條裙子，那別人也一定喜歡，我憑什么要把它據(jù)為已有呢？我偷偷地望了望媽媽一眼，正碰上媽媽那滄桑的目光。我的心頭一震：別看平日里媽媽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像一個女強(qiáng)人似的。其實，她的心里很苦。離婚前，爸爸只知道跟媽媽吵架；離婚后，我又對媽媽總是埋怨，從不與她交流。為了我，媽媽早出晚歸，受苦受累不說，還得承受別人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我走過去，像小時候一樣坐在媽媽的腿上，雙手勾住媽媽的脖子：“媽媽，別生氣了，我明天就把裙子還回去。”

“媽媽不是生氣，媽媽只是希望你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你要永遠(yuǎn)記?。翰皇亲约旱臇|西，再好也不能要！”坐在媽媽的雙腿上，我突然發(fā)覺我竟然比媽媽高出了整整一個頭！“你都滿十七歲了，有些事情你應(yīng)該明白了，媽媽這一生已經(jīng)別無所求了，只要你幸福、快樂，我就心滿意足了?！?

是啊，我今天滿十七歲了，我已經(jīng)長大了。我興奮地抓過沙發(fā)上的提包，翻出那管口紅，高高地舉在媽媽的面前：“你看，這是爸爸送給我的生日禮物，說是祝賀我長大了。”

“真是你爸爸送的？”

“是啊，我爸爸還說，如果一個女孩子會使用口紅了，就表明她長大了。”

“他……他渾蛋！”媽媽突然暴怒起來，一把搶過口紅，扔在地上，幾腳就碾碎了。我一點(diǎn)思想準(zhǔn)備也沒有，怔怔地站著，望著狂怒的媽媽，一時不知所措。

“艾鋒，你這個渾蛋，你害了我不夠，你還要害你的親生女兒嗎？”媽媽似乎喪失了理智，歇斯底里地叫喊起來。我恐懼極了，望著盛怒的媽媽，怎么也不明白：不就是一管口紅嗎？媽媽為什么要這樣小題大做呢？

也許是真的累了，也許是覺得爸爸不在眼前，一個人發(fā)再大的脾氣也沒有用，媽媽終于停了下來。媽媽斜依在沙發(fā)里，胳膊肘撐在沙發(fā)扶手上，手掌緊緊撫著額頭，不停地喘氣，臉上因激動而泛起的紅暈還沒有完全消散。我倒了一杯水，端過去，遞給媽媽。媽媽一愣，抬起頭，一雙紅紅的眼睛死死地瞪著我。我的心莫名其妙地一凜：“媽媽，請你相信女兒！”

媽媽又激動起來，伸開雙臂，使力一拉，就把我摟進(jìn)了懷里。我沒有任何防備，手中的水一下子全灑在了媽媽的身上。我清晰地感覺到媽媽的身子一抖，但雙臂還是鐵鉗一樣把我緊緊箍住——

我的十七歲就這樣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