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鄉下學農歸來，大家像野慣的鴨子收不回那顆青春的心，武軍更加刁蠻，橫不講理，想找誰的茬誰就倒霉，跟隨的嘍啰都怕被拉下。

如果說武軍是電子核，大家是圍繞電子核旋轉的電子的話，我則是自由電子，可近也可遠，這是因為我和武軍的關系非同一般，可追溯到父輩那層，我爸和他爸是革委會主任副主任，武斗時并肩戰斗的親密戰友。我們自然是鄰居，一個大院子的，我又和他同桌。有回考歷史，老師監考特別嚴格，一雙眼睛不停地巡視，我也不停地做試卷。總算有同學交卷，老師叫他在黑板上寫通知，有一個字不認識，打斷老師，我與武軍就在這一瞬間交換了試卷，我接著再做一遍試卷，換了一種字體，我是宣傳委員，會用幾種字體書寫。事后，兩人都得到８９分，老師也奇怪，錯也錯的一模一樣。還有，我家里每天買小菜是我的事情，包括油鹽醬醋，手頭有幾個小錢。武軍時常在我這里借個三毛五毛的，當然，有借無還。別小看三毛五毛，可以買一包香煙，可以看一場電影，尤其是與女朋友約會，五毛錢用起來還是很瀟灑。因為這樣，武軍欠了我很多的人情，我也無意叫他償還，可是，那天不小心他還了我一個大人情，讓我做了一回“英雄救美”的壯舉。

那天下午，同學們陸續走進教室，武軍照例想法子玩一陣子，將講臺上的作業本撕了兩頁折紙飛機，正好，汪桂蘭斜背了黃書包輕巧地走進教室。武軍將紙飛機向她腳下擲去，汪桂蘭不曾防備，一腳踩在紙飛機上，頓了頓，又走向自己的座位。武軍大眼一瞪，又是那種可怕的豹眼，大聲吼叫道“站住，給老子撿起來．．．．．．”汪桂蘭無聲無息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武軍“噔噔”地大步沖過來，一把掀翻課桌，汪桂蘭的臉頓時紅通起來。大家知道，武軍又要打人了。上回暴打黃國慶，其實就是“情書事件”的延續，他藐視武軍的權威，再則，黃國慶能說會道的嘴，竟然扯到武軍與吳艷的身上，吳艷向武軍告了一狀，武軍就在教室的黑板前當眾拳打腳踢。打女同學鐘紅蓮也是在課堂上，鐘紅蓮以為與吳艷關系不錯，勸說她，武軍認為她挑撥離間，在她的課桌上“啪啪啪”的幾巴掌，打得她趴在桌上哭泣。

今天，武軍找茬，我以為是汪桂蘭的清傲、是晚會上令人羨慕的表演讓武軍難以釋懷．．．．．．陸生遠遠地勸說道“拐子，拐子（老大的意思）”，有幾個女同學附和道“算了，算了”武軍一拍桌子，大家都不敢再出聲。武軍又一把搶下汪桂蘭手中的課本扔出去，只要汪桂蘭回嘴，他就大打出手。我隔著幾張桌子，慌慌忙忙擠過去，壯著膽子拽了拽武軍的手袖，他回頭看了一眼，遲疑一下，還是順勢撩了一掌，我向后仰著躲避，武軍的手掌尖還是在我右臉上劃過，我“哦”了一聲，感覺像針尖劃過，像留聲機的針尖在唱片上吱吱劃過，隱隱有一絲疼痛。

“老孟來了，老孟來了”好像是陸生嚷了一句，武軍扭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童珍，龐福英幫汪桂蘭擺好課桌，孟老師正好走進教室上課，仿佛什么事也沒有發生。我這時還感到右臉絲絲細痛，摸摸，也沒見有血跡。我打開鐵筆盒當鏡子使用，看到一道細細的拋物線懸掛在右臉上。

放學啦，今天是我們小組做清潔，我們胡亂地打掃一通，背著書包跑了。就要進大院門了，汪桂蘭突然立在我面前，我下意思地用手捂住右臉，咧咧嘴傻呼呼地笑，心里一陣慌亂，她一定有意堵著我。

汪桂蘭一言不發，兩眼緊緊盯著我捂著的手，目光柔柔的，像她的長發那樣輕柔，像有魔法一樣，我的手乖乖地移開垂立，任她溫柔的目光在我“傷口”輕輕撫摸。我有如嬰兒接受母愛般的愛撫，心里十分溫暖甜蜜．．．．．．

我忽然想到陸生，為他的膽怯嘆息，他那么愛著汪桂蘭，在草堆時當著大家的面信誓旦旦地要著汪桂蘭，今天卻不敢勇敢地保護她，哪怕出來拉一下的勇氣都沒有，我不知道汪桂蘭心中是否有他，我不知道汪桂蘭對他是否有想法，反正，我覺得今天的行為，對于我是一種長大的過程，是一種和心理生理長大的過程，就如渴了要喝水，餓了要吃飯，我現在不怎么渴，也不怎么餓，只感覺這種滋味美妙，步履蹣跚地向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