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抹黑，厲娜就抱著小四寶兒上門了，一冬天不見，姑娘有點兒瘦了，看著她細窄的肩膀，我想關懷兩句，卻又說不出口，厲娜看見我，臉也紅了。

“大宇，小四寶兒胖了不少吧。”

小四寶兒趴在厲娜的懷里哼唧著，看來一個月不見有點兒認生了。

“這家伙是胖了不少，你怎么瘦了？”

“過年家里頓頓大魚大肉的，我不愛吃，就有點兒挑食了。”

厲娜吐吐舌頭，看著快出鍋的土豆絲兒：

“不過今天我一定會吃撐。”

我看看厲娜，心里滿足的不行，做菜的人就是這樣，女人用手做菜，男人用心做菜，老爺們最大的快樂就是看著自己在意的人狼吞虎咽的吃著自己做的菜。

這時小三寶兒和大力也進了門，三寶兒直接來了一嗓子：

“嫂子進屋坐，廚房太涼了。”

這聲嫂子叫的厲娜臉通紅，慌忙抱著小四寶兒進屋了。

三寶兒朝我卡巴卡巴眼兒，我咧著嘴看著三寶兒和大力，三個少年抑制不住的大笑起來。

老頭兒來的時候拎了瓶酒，說是自己藏著的好貨，今天拿出來打打牙祭解解饞。

給得志打了電話，得志說過幾天回來，我們老少幾人就圍坐在炕桌邊喝了起來，老頭兒很健談，雖然有些學究氣，但是舉手投足卻能看得出年輕時的翩翩風度，聽他說話，算得上一個博古通今的人物，我們幾個孩子聽他侃也聽得津津有味。

大隱隱于市，小隱隱于野，這老爺子，有故事。

下午大力掃雪回來就說，老爺子家門上貼的是我們送的春聯，但是朝里一打量，廚房上另掛著一副對聯，龍飛鳳舞的草書寫的很有氣勢，上聯是一二三四五，記得，這是繁體字，下聯是甲乙丙丁戊，橫批是之乎者也，大力當時想進去問問老頭兒，看著老頭兒架爐子一直咳嗽，就沒去打擾。

不曾想晚上老爺子的精神狀態這么好，大吃大喝大侃大笑，經常一句話逗得我們幾個孩子大笑不已，酒過三巡，沒什么深淺的大力也開始了，一開始看老爺子淵博，他也害怕自己一張口就露怯，頂了二兩酒，大力也不管自己有幾斤幾兩了，咧著大嘴和老爺子胡扯著。

老爺子修養很好，只是安靜的聽著，這讓大力有些挫敗感，在他概念里和這種級別的人物交流就應該你來我往，不回應算什么，赤`裸裸的藐視。

“大爺，您就陪我侃兩句，跟你聊天兒好，長知識。”

“小伙子，你這張嘴是張是非嘴啊？”

“怎么說？”

看老爺子對自己點評了這么一句，大力的興致上來了。

“沒啥說的，成就成在你這張嘴上，敗也敗在你這張嘴上，以后記得寡言一些，該說的時候說，不該說的時候內斂一些，好小子不錯，將來前途無量。”

大力思忖了半天，還是懵懵懂懂的點點頭，遠在故鄉的小朝族，從此吹牛`逼的征程上你即將少去一個亦師亦友的好搭檔，這條漫漫長路會不會讓你莫名的孤獨。

“大爺，您真會相面嗎？

厲娜小心翼翼的問。

“略懂，以前研究過，現在老了，腦袋也不靈光了，你們當樂子聽吧。”

“老爺子，你幫我看看姻緣吧。”

我伸出了手，老爺子抽了口煙卷兒，只是隨意的瞥了一眼，悠悠的念道：

“生亦惑，死亦惑，尤物惑人忘不得。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傾城色。”

老爺子說完這一句，略帶玩味的看著我。

“老爺子，聽不懂，您能直白點兒嗎？

“別自怨自艾就好小伙子，該是你的，總是你的，只有自己不斷努力，才能漸漸接近你自以為不可企及的目標。”

老爺子說完這句話，又轉頭看了看厲娜，慈祥的笑著。

厲娜低著頭不做聲了，我看著厲娜，覺得她似乎離我不是那么遙遠了，兩個人在一起，固然要得到家人的祝福，如果我變得很強，有能力保護我的女人，我的女人也想和我永遠在一起，還有什么能阻撓我們呢？

一直沒吭聲的小三寶兒也發問了：

“老爺子，你幫我看看前途吧。”

老頭兒忙擺手：

“不說也罷不說也罷，聽我個老頭子胡謅八扯，就是為了逗你們這些娃娃樂呵，我要是真有那么大本事，怎么會看不出自己孤獨終老，在年輕時候就做好心理準備呢？”

大老爺抿了口酒，落寞的神情又回到了他的臉上。

“老爺子，給我們講講你的故事吧。”

“是啊大爺，我們都很好奇。”

老爺子嘆口氣，給我們講述了關于他自己的大半輩子。

老爺子出身于書香門第，家里世代都是讀書人，到老爺子這一輩，家族已經有了落魄的勢頭，但是讀書人身上總有種倔強。

當然，我說的是純粹的讀書人，而不是苦讀多年只為踏上仕途的讀書人，老爺子屬于那種給一間房子一柜子書就不聞窗外事的人，踏踏實實在家里做著學問，一片赤子情懷癡心不悔。

六十年代，老爺子下放農村做了知青，他還是堅定的相信這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并且在自己的塑膠皮筆記本的扉頁上寫下了奮斗終生幾個字，手無縛雞之力的他幾年下來就面黃肌瘦，雖然看起來結實不少，但是這幾年吃得苦同樣不言自明。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在農村這片多情的土地上邂逅了自己的愛情。一個城里姑娘，同樣的知書達理，兩顆火熱年輕的心就這樣碰撞了。被愛情滋潤的老爺子有了力量，出大力吃窩頭也甘之如飴。可是這必定是以悲劇而告終的愛情故事，不然老爺子也不會像今天這般落魄無奈。

姑娘家在城里有些根基，七十年代初，這位姑娘返鄉了，老爺子失了魂魄，但還是安靜的等著姑娘的來信，只是杳無音訊，姑娘就這樣離開了。

人失了主心骨，墮落成什么樣都不足為奇，老爺子的心扉再也未被打開，每天瘋瘋癲癲醉生夢死，村里人說他瘋了，小孩子也取笑這個原本干凈利落的年輕人，常常成群的孩子用石塊兒攻擊老爺子，老爺子從不發怒，只是嘴里常常念念有詞。

終于一天背起了行囊，過著淪落天涯的日子，乞討為生，過年的時候就自己寫春聯在街上賣，流離失所，過的清苦，到老來攢了點兒錢，這時候也流落到j市，就租下這間小屋子，打算打發剩下的時光。

我只能用這樣流水賬的記錄方式言簡意賅的再現當年的場景。

穿梭在人來人往的街上，你有沒有過安靜注視著往來的行人，那些笑著的、哭著的、得意洋洋的亦或是愁眉苦臉的，他們每個人都在講述著自己的故事，活著，就是見證著無數的悲歡離合，無數次被別人的故事感動的淚流滿臉，無數次被別人評點著自己的人生。

我們是誰生命的過客，誰愿意把我們鏤刻于他們的故事中？

老爺子那天喝的有些踉蹌，回家的時候，我們又聽到了那段酸楚的旋律：

“十悲的情榜今天都說齊呀

三生修來的緣分你可要珍惜呀

人間只有愛情最美麗呀

嗯啊哎嗨喲，嗯啊哎嗨喲

人間只有愛情最美麗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