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面上是一個蓋“印刷品”戳的信封，剛寄來的，裝著第六孤兒院寄來的新樓竣工典禮的邀請函。

衍靈盤腿坐在十多平米的出租屋里。有煙味，酒氣，墻壁脫漆漏水的霉味，放置多日殘余泡面的腐酸味，強勁的樟腦香。這些氣味，混成她五光十色的生活方式。

地上，床下，雙層床的上鋪雜亂無章地堆著各種珠光寶氣的衣服，那些夜晚鎂光燈下，夜明珠一樣的什物，在白天無所遁形地露出本來面貌：豁口抽線，劣質水鉆，印花脫落。然而卻無一例外地貼著世界名牌的英文標簽。

這里的一切，就像生長在午夜十二點的曇花，是沒有勇氣，面對早上八點的太陽的。

還是去趟租衣店吧。

——好像有一點虛榮，還有一點說不太清的虛偽。但總是，總是比被人看輕要來得好些。

——我時常刻意地拆解自己的驕傲，卻從來不敢正視自己現在的狼狽。我們的現世生活之所以風雨無阻朝夕相接，多半是為了少年時那個衣錦還鄉的夢想。想來，少年真好，凡事都可以勾勒，凡事都可以幻夢。而長大最悲哀的事，就是你很不幸成為了小時候你最看不起的那號人。一朝云散，你往往站在金字塔底端，過著青黃不接的委屈日子。

——何況。有的人是從金字塔底部開始爬，有的人是站在二樓三樓四樓。而有的人，一開始就被埋在地下幾千萬公尺的地方，被埋成三葉蟲，尸骨未寒。

租的是范思哲。標準的舶來貨。

她發誓要自己金光閃閃，熠熠奪目地出現在新樓奠基慶典上。其實也不單是為了自己，也是為孤兒院的孩子積攢一點內心拼搏的力量——就像曾經的小蘇一樣，言之鑿鑿地告訴她：“我是個舞蹈家。你以后也會是一個很棒的舞蹈家。”不過現在的小孩都比較現實，我們可以把詞替換一下，一身光鮮亮麗地對他：“我是個大款。你以后也會是一個很棒的大款。”或者是：“我嫁了個大款，你以后也會嫁一個很棒的大款。”

她自己想著，都忍不住笑自己的市儈。

她笑到有些不自知，似乎忘記了周身的車水馬龍。

一輛鉑金灰新寶來撞到了她。開這種車的，一般不會是惹不起的豪門大戶，也不是初入職場生活都吃緊的月光小白，往往屬于那種每月養保險養按揭，有的還外加養老婆，養孩子另外還能余些存款的本分人。正如它的宣傳語：“向上走的路。”——所謂高不成低不就。

雖然被撞了，但這樣的輕微外傷絲毫不能影響陸衍靈那顆高速轉動的大腦，她果斷做出判斷：向他要醫藥費！

她準備完成四位一體：站起來是，沖到車門，揪住司機，要錢。

可是她在第一步驟就出現了問題：她發現自己站不起來。第一時間闖進她腦海里的，不是可能以后再不能跳舞，而是——要是這該死的車逃逸了怎么辦？醫藥費怎么辦？

還好，新寶來沒有絲毫跑票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