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她的檻外人，她是他小世界外的一夜落地無聲的昨日閑花。

他曾經以為再不會踏進這種煙花場半步，她也從來沒有再奢望過有一個正經的儒士踏入她的荒唐世界。

再看到他，衍靈的驚詫溢于言表。

“喂……我們要下班了……”她穿著亮紫色的高腰抹胸徑直走過去，用小指關節輕輕敲擊著玻璃吧臺，這次換他醉眼迷離地看她。不論是情殤還是業敗。她自信，自己閱人尤其是男人無數。可是對于他眼里露出的這種悲傷，她根本就束手無策，只能把聲音收得卑微而輕柔：“出什么事兒了？”

“真荒唐！那個混蛋伙同我的導師，聯手把我的論文冠到自己名下……”他醉意涌上，把酒杯沉重地往玻璃上一放，“有一個字，哪怕是有一個典籍，有做一組調查是他查的，這樣費毫毛之力，我也認了……可偏偏連這樣都沒有！！”

“他完全是一個空殼將軍！”

“這根本是不勞而獲！是剝削！”

“我要揭發那個混蛋，”他捶著頭，痛不欲生地喃喃自語：“可是，他們扣著我的證明威脅我……”

她看著他把自己埋在一桌子的瓶瓶罐罐里，像看著一個執拗天真的小孩子。她笑他。

——不公平是嗎？

她分明是問他。卻禁不住輕聲自問自答起來。

——這種不公平，當我還是個很小的孩子的時候，就領教過了。

這是別人的做夢的時間，也是她的正常下班時間。從前的她往往獨行回家路，但這次不一樣，有他陪著她下班。凌晨三點半。被路燈光切得七零八落的大街上，一點空寂，慢慢循著微光滴落下來。這個城市里的人行走在秾麗的時光軸上，車水馬龍的大街每天以不同形式展開在他們面前，而唯一相同的，是凌晨三點半的大街。

——小的時候，我有一雙很喜歡的紅色舞鞋。現在看起來它特別丑，硬底，膠邊，累贅的玻璃珠，很重的塑膠味。總之，你知道的，是那種很劣質的南洋貨。可那時候我和孤兒院里的另一個孩子都很喜歡，她叫陸衍心，小我一歲，記得是很伶俐的樣子……

——之后，我的舞鞋沒有緣由地擺上了別人的鞋架……那是我第一次嘗到被欺騙，我自己扒著床欄桿大哭了一場。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被欺騙，自此以后，在每一次的看似無比堅定的相信背后，我都準備好了一個“被欺騙”。

可能他心里真是個干干凈凈的孩子，并不覺得這種年久失修的老掉牙童年故事本身就是可笑又幼稚的，又或許他是真得能懂一些。她耷拉著腿坐在雙向車道中間的護欄上，而他靠著護欄，神情認真地聽著她娓娓道來。

她確實講了很多話，如同一個下巴脫臼的病人。那些話中，有很多好像連自己都覺得已經早就忘記了的事，和很多原本就藏在心頭卻又哽在喉頭的話。

——我喜歡跳舞，不是因為跳舞本身，我要的，只是那樣一份矚目而已。即使是酒肉看客，只要他們不吝惜掌聲，我就愿意做那個唱戲赴死的商小玲。

——我們都回不到從前。就像我回不去那夜，去牽回那個小小的她。我的妹妹，我的舞鞋，我多想橫穿時光，把她們放回最正確的位置，可是，不可能了。人生多半是這樣，走錯一步棋，身后已經是滄海橫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