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起到的村長的堂屋。屋子里滿是煙霧，我看見爸爸身邊坐的正是四老爺，四老爺看見我，幾乎是立刻就站了起來：“妮子，走，回去，拿地址，你媽媽的地址……”

我聽到“媽媽的地址”的時候，心不會跳了，渾身都不能再動一下。胡姐已經進來了，她扶住了我。

“快走吧，你不是一直相信你媽媽還在世么？”志森拉拉我的手說。

我們趕到四老爺住的房子，也就是我當年的家。我幾乎不記得如何被大家扶進那個院子的。爸爸在后邊一直叫著我的名字，當我恢復知覺的時候，我已經躺在了四姥姥的炕上。

“妮子，看啊，這就是那外國人留下的東西。”四老爺抖著手把一個老化發黃的塑料袋遞到我跟前。

隨著包裹一層一層被打開，我看見了一疊錢，兩摞。“這是他留下的錢，兩萬，我一分沒動，連你二舅娶媳婦我都沒讓動。”緊挨著錢的，是一個用黑色的油布包裹著的小包，上面密密纏著縫衣服用的白線。四老爺用力在衣襟上擦擦手，打開那小紙包。

我的心又一次感到強烈的震顫。

紙包打開，是一張疊得很整齊的便簽紙，挨著便簽紙的，是一張看起來很講究的名片。

四老爺打算拿那名片給我，但是就在這時候，那名片同那紙粘住了。四老爺手一抖，撕來了，但是啊，那上面的字已經沒有辦法看了。

那紙，同名片，早已經發霉了。

我又一次失去了知覺。

我不記得他們是如何把我帶離那個小村莊的。我清醒的時候，已經是三天以后。我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好象一直在做夢，奔跑，追趕，哭泣，爭奪，在黑暗里嘶喊……

我這是怎么了，生下來就注定要吃苦，就注定不能享受和正常人一樣的擁有父母的關愛？恰恰就在我離開這里去找我的父親的時候，有關我媽媽的消息卻來了，我等了二十年都沒有任何的消息，為什么偏偏要在我離開的時候來找我呢？

錯在我！

我的媽媽！

我知道肯定是媽媽。她根本就沒有死，根本不會拋下我不管的，她一定還活著，一定同我的爸爸一樣，在某個地方好好的生活著，心里想著我，等著一天來找到我。

是這樣的。我相信是這樣的。他們肯定會再來，媽媽會找到我的。

我的精神在那一段時間一直處于亢奮狀態。二十多年來我第一次知道了我媽媽的消息，雖然還不確切，但是就如同立刻恢復知覺的耳朵一樣，我感受到了聲音的美妙。我的情緒是那樣的高漲，似乎覺得自己剛剛活過來一樣，以至于爸爸和胡姐要帶我到醫院的精神科去看病。

當我看清醫院的門診寫著“精神科”的時候，我忽然就平靜了下來。我知道我給爸爸添麻煩了。

“爸爸，我不用來這里看病，我是太想媽媽了，把您嚇住了吧？”我平靜地看著爸爸，微笑著對他說。

爸爸看了我半天，猜測我到底是不是真的清醒了。

“胡姐，我沒有媽媽已經二十多年了，小時候又總是受那些刺激，我有些表現過分，還算正常吧？”

胡姐也怔怔地看著我。我笑笑，一手拉一個朝外走：“我根本沒有事情，我以后會注意的，爭取不再嚇你們，好么？”

“你真的沒有事？”爸爸停下來問我。

“當然。我現在最想知道的是那天村長都跟你說了些什么，他為什么要跟你下跪？還有，那外國人是哪國人，是不是真的和媽媽有關系呢？”我拉著他的手，“快點回家，我急于知道這些。”

爸爸知道我沒有事了，揮手讓胡姐也往前走。我們走到醫院門口的時候，看見了王志森。“怎么，這么快就出來了？”他問爸爸。

“你才有精神病呢！回家！”我走到他跟前朝他眥牙。

他嚇得往后一跳，以為我真的要咬他。

爸爸擺手，示意他開車回家。我不管王志森如何驚訝，自顧上了車。我還記得我是坐前面的。王志森上車：“丫頭，真好了？”

我看著他：“怎么，不相信？好象我真有什么病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