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臺階之下的女子抬起頭，臉上竟然滿是污跡，長長的頭發都一綹綹地粘在一起，鳳棲梧依稀覺得這女子有些眼熟，但卻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小女子白夢歆，見過將軍大人。”

“白夢歆？”鳳棲梧猛然想到她竟然是在天牢中被那孫子欺侮的女子，不禁感到詫異，連忙問道：“原來是白小姐。幾日前國主已親自為你白家平反昭雪，你合府都已被從天牢中放出，抄沒的家產也已歸還，不知小姐為何落魄至此啊？”

聽鳳棲梧這樣一問，白夢歆淚水撲簌簌地滾落下來，淚水將她將臉上的污泥沖出兩道濕漉漉的痕跡，露出原本白嫩的肌膚。

“小女子被從白府趕了出來，在南都城中流浪數天了，為了保住女兒家的清白，只好將自己弄成了骯臟邋遢、不堪入目的樣子。”

鳳棲梧又感到很奇怪，便問：“你因何事被從府中趕了出來？”

“回稟將軍，小女子自從在天牢中被將軍所救，便日日為將軍祈禱，祝愿將軍福壽綿綿、萬事吉祥。小女子雖是白家女兒，卻是庶出，平時在府中并不被大娘待見。這次白家蒙難，幸得將軍庇佑才得以逢兇化吉，國主將我白家合府免罪后，大娘痛責我是不祥之人，給白府帶來了災禍，害死了自己的父親大人，意圖逼我自盡。我娘親跪地苦苦哀求，大娘才放我一條生路。小女子自知罪孽深重，合該一死向父親大人和白府上下謝罪，但心中有兩件事情未了，現在還不能一死了之，因此來求見將軍。”

“聽這話你似乎不是被趕出來的而是自己主動跑出來的，你到底有何難事未了，說出來看我能否幫上你。”看到這楚楚可憐的女子，鳳棲梧動了惻隱之心。

金環在一旁冷淡地說：“雖然你沒有去害你的父親，可是你的父親卻因你而死，你以死謝罪也不算為過，了不了結的全在于你一念之間，為何非要來打擾我家夫君呢？”

白夢歆卑微地說：“夫人責罵得對，小女之所之不想死原因有兩宗。小女的娘親體弱多病，她老人家只育有小女子一人，我自應在她病床前盡孝為她老人家送終，這是我目前不能了結性命的緣由之一；將軍救我于危難，保全了小女的清白，這不僅是保全了小女一人的性命，將軍實則是保全了我母女兩人的性命，若是當初我受辱必當自盡，與我相依為命的娘親也定然不能獨活，而且將軍救白府主仆數百口，更是減輕了小女的罪孽，將軍對小女和白家的恩情比天高比海深，小女無以為報，只想入府為奴為婢，報答將軍對我和白家的恩德于萬一，以我的卑賤來抵減我的罪孽，這是我目前不能了結自己性命茍活于世的緣由之二。”

“什么？你是想進到暄園來，不行！趕快滾開。”金環洞悉了白夢歆來此的意圖之后不由怒從心頭起，聲色俱厲地驅趕她。

玉環在旁拉住金環柔聲低語道：“姐姐莫惱，但憑將軍處置，我們一切都聽將軍的好了。”

鳳棲梧皺了皺眉說：“白小姐，恕本將軍不能答應你的請求。你本官宦之后，名門閨秀，如果我收你入府為奴，豈不是辱沒了你們白府，辱沒了你九泉之下的父親。你速速起來，回家去吧。”

鳳棲梧說完認蹬上馬準備去周府，金環和玉環也轉身進門。

白夢歆看著坐在馬上的鳳棲梧失望地喊道：“將軍，難道您真希望小女子就此了斷嗎？”

鳳棲梧看了她一眼說：“好死不如懶活著，你若對我心存感激之情就好好活著，也不枉我救你一回。”

“將軍大人。”白夢歆悲切地喊道：“如今我和我的娘親都已回不了白府了，既然我無路可去就只好先行了斷自己了，您若見到我的娘親就告訴她不孝女兒白夢歆先行一步了！”

鳳棲梧猛然聽到了金環和玉環的驚呼，一扭頭卻見那白夢歆竟跑向府門前的石獅意圖一頭撞上去，電光石火之間鳳棲梧一撐馬背身體疾射過去，就在白夢歆的頭與石獅差之毫厘之際將她撲住，一個轉身將她橫抱在懷里。

“你尋死當到別處去，休污了我府門之地。”金環氣乎乎地沖下臺階，氣得粉面漲紅，憤怒喝斥著剛被鳳棲梧松開就癱在地上的女子。

白夢歆痛哭流涕著說：“將軍，我已經有家難回了，我家大娘雖然饒我不死，可是她意欲將我許與東海國太常卿杜國治之子杜文彬為妾，那杜太常的結發之妻乃是我父親的姑母，雖然那杜文彬非為杜家親生，但論起來那杜公子確是我的叔輩，我若許與他豈不亂了倫常，為天下人恥笑，令我含冤而歿的父親更加蒙羞。一年前那杜公子曾來我家提親，被我父親痛斥一番后趕走了，今番我父冤屈剛剛昭雪，那杜文彬又投書到府，我家大娘巴不得將我母女趕出白府，便喪心病狂地應下這門親事。那杜太常位列九卿，杜府自然是鐘鳴鼎食之家，我母女若含羞忍恥茍安于杜家雖可衣食無憂，但豈不令我含恨九泉的父親更添新恨，令我百年后的母親有何顏面見他？奴家每想到自己的罪孽和將軍的恩情就食不甘味、寢不成眠，小女子決意情愿到將軍身邊為奴為婢亦不嫁杜家。我將自己的意愿向大娘甫一提及就被她痛責一頓，然后將我母女軟禁起來，幸虧幾位仆人的幫助我和娘親才得以從府里脫身出來。如今我若涎著臉返回白府尚可遠赴東海杜家茍且偷生，可是大娘怎會寬恕我和娘親身邊老老少少的幾個仆人，大娘心狠手辣，他們定不得善果，終歸是我盤算落空反害了他們性命。”說到這里白夢歆痛哭失聲。

本來鳳棲梧還覺得這白夢歆十分矯情，自己救她、救白家本就不是刻意的事，無非是誤打誤撞上的，她一念以身為奴來報恩讓他極其難以接受，內心決計是要趕走她的。可是當白夢歆提到白府大娘要將她許給杜文彬為妾時，頓時內心一陣無名火起，便立時改變了主意。

鳳棲梧牙關緊咬，心中暗罵道：好你個陰毒無恥的小人杜文彬，我鳳棲梧倒霉就倒霉在你這混蛋身上了。想當初如果不是你擄走了秦娥，自己怎么會招惹上青云寨，怎么會有后來的誤入柏葉山莊，怎么會有現在的這張鬼臉，怎么會讓這么多的女子跟自己吃盡了辛苦、受盡了熬煎，若說自己所遭遇的苦難全是拜你所賜一點都不為過，而且自己若不是天人共佑在雙龍山早就被你活埋了。你這衣冠禽獸嬌妻美妾成群竟然還不滿足，不僅將黑手伸向了秦娥，而且還無視人倫地垂涎于白無瑕、覬覦白夢歆。好！今天爺爺就讓你一個也得不到！

想到白無瑕，鳳棲梧不由暗自思忖，也不知她和四夫人現在怎么樣了，白無瑕曾在危難之時收留過自己，四夫人也曾將自己引入府中，不知她們會否因自己而受牽連？自己該托人打探一下她們的消息才是。

想到孤苦無依、寄人籬下的白無瑕，又看著眼前這個苦命悲情的白夢歆，鳳棲梧心中頓生憐惜之情，于是他對金環說：“把白小姐領回府中，為她沐浴更衣。”

金環在白夢歆自殺前后的整個講述過程中一直在注意鳳棲梧的反應，清楚地看到了他從同情到不耐煩再到決斷的情緒變化過程，果不出自己所料夫君對這傳說中的絕色女子是不感興趣的，她不由心中竊喜。金環盡管內心對這個哀凄悲情的女子非常抵觸，可是她有一個地方是同鳳棲梧契合的，那就是對杜文彬的切齒痛恨，如今又聽聞了杜文彬如此悖逆倫常、寡廉鮮恥，便更添恨意，于是她順從了夫君的吩咐，伸手拉起白夢歆繃著俏臉說：“你明明是自己從府中跑出來的，起初卻為何說是被趕出來的？”

白夢歆低著頭說：“我若說是自己逃出來的，將軍和夫人必定會沒待我說話就將我趕開了。”

金環冷冷地說：“看你樣子柔弱，心機卻不淺。”

玉環將自己的手帕遞給白夢歆，關切地問她：“你的娘親現在何處呢？”

“我出來尋找秦將軍，她和幾個貼身的仆人棲身在附近坊間一處破舊的房子里。”一聽玉環問及母親夢歆剛擦干的臉龐，又掛上了淚水。

鳳棲梧不忍白夢歆再傷悲，更不忍她的母親在外顛沛流離，便吩咐說：“玉環，你陪白小姐去把她的母親和仆人接入府中，妥善安置他們，千萬不要怠慢。”

玉環爽快地答應著和白夢歆去了，鳳棲梧則催馬遘奔周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