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暴風一族
- 花泣
- 簫依人
- 3430字
- 2012-01-30 14:45:39
那些怪物潮涌一般向思成圍攏,在思成眼中,恍若熔巖翻滾,直要將己吞沒。待行進至一人遠距離時,群惡俱伏低身軀,螯牙翕張如鐮,俱要作勢向思成撲來。思成暗嘆一聲:罷了,擲下佩劍,瞑目以待。
“你這壞人,不要來吵醒媽媽!”忽聽得一聲叱喝如從云間響過,緊接著半空響過一陣霹靂之聲,金光耀眼,好似在頭頂炸響萬千串鞭炮一般。緊接著身旁一陣五花繚亂,所有怪物枯枝孔穴亂花俱在波紋中靜止且扭曲了起來。思成直覺一陣眩暈,如被一個大漩渦吸入一般,整方空間旋轉過一圈后倏然所有異象皆被虛空吸走。睜眼看時,云霧蓊菘,峰尖瞰日,分明是在這玉女柱頂峰之上,卻哪里來坡谷魔境?
只見一方圓石上蹲坐著一個少女,獸襖登靴,針腳粗鄙,顯見是自己隨意所裁。一頭虬曲如松蔓的碎辮倒也罷了,只是短如攢星般的雙眉下,眼瞳卻似透明一般,正自氣呼呼的望定天橋的方向,手中一條老藤扎就的長鞭,鞭首隱見血跡。再往那里看時,倉皇逃去不是裴原,更待何人?思成實在難明己身處境,便拱手欲待問這蠻荒少女,卻未料到,這少女卻抖一抖手中長鞭,跳下來先喝問他道:“你和那個壞人是一道的嗎?也來打擾我媽媽?”手中長鞭在地上如蛇吐信,顯見一言不合便要擊來。
思成道:“那位裴將軍正是在下同伴,我等來此只為游歷觀景,并無心驚攪令堂,老夫人,老夫人切勿怪罪。”思成四處打量,卻未發現有第二人。
“不是壞人,為何用妖術來嚇人?”那少女將手一揮,藤鞭從地上卷起一物,又甩在思成掌中。思成看時卻是一塊木牌,正反兩面繪滿了花草一般的奇形文字,又有一赤身巨魔手足抱定牌面,一雙獠牙咬住整個文字框,恰如閻魔。思成雖不識此物,料定必是與巫術有關。
“是了,你不是壞人。不然壞人不會用妖術來嚇你,你更不會傻子一樣站著不動?!鄙倥蝗环畔绿俦蓿牧伺氖痔律绞?,然后又走至崖邊,卻對著一個僅半人高的石戶輕聲細語?!皨寢尣灰?,離兒已經把壞人趕走了,媽媽繼續睡吧。”
以這名為“離兒”的少女所言思之,定然是裴原以巫牌將自己所困,再細想到玉女柱之前也正是裴原極贊這獨峰秀出,挑動自己游興,竟為設下圈套有意賺自己來此,卻不知這中郎裴將軍生平戰功無限,一直忠心耿耿,卻為何對己有所圖。
“離兒你萬不可放過妖人,令他再害他人。離兒知道,可離兒去追他,誰來陪媽媽?離兒莫慮為母,于今世間,無人再可以傷害到我了。好,那離兒就追去,媽媽安心睡吧?!?
這少女自言自語,如似兩人對話一般。思成正要繼續向她詢問,卻未料她撿起長鞭,一手攔腰抱定思成,竟帶著他直直往崖下躍去。思成如何能想到這少女有如此大力,口甫張之際,人便已隨著她到了空中,冷風貫口,云氣蔽目,人若離弦之箭直往下墜去,欲待驚呼亦發不出聲。下墜未幾忽覺身軀一震,又蕩了起來。卻是那離兒在空中揮動長鞭,隨意卷住巖松崖石,阻住下墜之勢,兩人在空中蕩起,足底萬秀凌波,即如此落一陣蕩一陣,逐步往峰底而去。思成哪里經過如此奇境,恐懼之心慢慢散去,睜眼看著青峰忽遠忽近,大江如匹練在身周忽起忽落,欲有羽化登仙之感,列子御風之思,直欲長此逍遙,遁出世間不復塵想。
兩人一直落下到峰底山道口方才停下,那裴原又豈能如此之快下山,離兒便以長鞭卷住山道邊一株百年銀杏,將兩人帶到那比腿還粗的枝干上并排坐下,只是睜大了琉璃般透明的眼望定山道口。這離兒僻居絕峰幽境,本難免邋遢,但近身在側,卻只聞得一陣淡淡的香氣,似搗碎百花碾成藥丸后的清香,不知從何而來。且她全然不知男女有別,只并肩與思成同坐,雙腳擺蕩,嘴中哼著不知名的曲調,再看眼瞳透如白玉,碎花辮下玉頸凝白如膏脂,不由得思成心中一蕩,只得急急收束心神。
“在下思成,不知姑娘如何稱呼?”思成終未忍住。
“離兒就是離兒,離兒不是姑娘?!?
“方才多謝離兒姑娘……”
“跟你說離兒就是離兒,離兒不是姑娘啦!”
思成見離兒佯怒,卻又完全不曉塵機,一派拙巧。甚是可愛?!皡s不知令堂……”
“媽媽就是媽媽啦?!彪x兒又將他話打斷。“媽媽睡在那件石屋里,每天都要和離兒說話的。說完話媽媽又要睡了,不讓別人打擾的。如果不是見到壞人,離兒才不下山呢。媽媽說過外面有很多壞人,有很多騙子。離兒,你千萬不要相信那些壞人的話。什么明年中秋,我定來此間接你啦,都是騙人的。三年中秋,五年中秋,一直到離兒你十五六歲了,一直到山青了又黃,黃了又青,還是沒有來。來的時候只影扁舟,去的時候冠蓋如云。如今他只在紅塵富貴,又哪里想到這孤峰絕頂,還有一個小小離兒一天一天長高呢。離兒,媽媽走后你千萬不要再學媽媽,不要再相信這種騙子的話了。就陪著媽媽,白云青天,落日星辰,一輩子只有我們兩個長相廝守,不是很好嘛?”
思成聽離兒自言自語,雖只聽懂三分,但離兒顛倒話語中那逝去婦人的悱惻纏綿,卻亦不禁令自己聽之神傷。思成見這方外拙石一般的女子晃著雙腳,眉宇間并無任何憂傷,只是對母親的眷戀,心下不由暗思:有朝一日,若叫我見到這負心漢,定叫他一見離兒。
“壞人!不要走!”離兒突然喝了一聲,躍下樹去,一揮長鞭已向山道上來人沖去。那人單目已眇,臉上一道長長的血痕,不是裴原更有何人?裴原見是這少女,在山巔早已吃過苦頭,此時豈不更如臨大敵,便持劍與離兒相斗。那長鞭矯若游龍,比之人臂更靈活且變化無方,在裴原眼里,身周直若有數十蛇頭從四面八方噬來,遇隙即入,縱有一身裴家劍法,三十二路連環殺招往日當者披靡,又怎能敵得過這鬼魅般的藤鞭。裴原被逼得劍招使盡,身上衣衫多了幾道裂口,一咬牙將要使出裴家劍法只求與敵人同歸于盡的“摘魂追星”,縱身躍起只往藤鞭中央穿去,絲毫不計身上被擊十數下。離兒鞭法雖然神妙,但生平很少與人交手,鞭身一連串九個連環全部打在裴原背上,裴原悶哼聲中卻未止住來勢,劍光如一線長虹,直將刺入離兒胸膛。
幸得跟著躍下的思成一見裴原起勢,便知是往日見識過的裴家殺招,無暇多思縱身躍去,將離兒撞到一邊,裴原之劍刺入思成左膀,去勢未盡,思成帶著左臂滴下的血滴,連連后挫十余步,方與裴原雙雙摔倒。離兒驚魂稍定,豈能容裴原逃離,藤鞭早如一條激射向獵物的毒蛇,纏上了他的脖子,瞬間便已叫他呼吸困難了起來。
“離兒姑……離兒且饒他一命,我還有話問他?!彼汲梢娕嵩磳⒅舷?,忙叫離兒稍待。
“這般壞人,還留他作甚?!彪x兒手一抖,鞭子離開裴原脖子,卻仍在左近地上抖動,以防裴原再有舉動。
“裴將軍,你為何要暗算我。又哪里來的這般巫毒邪具?”思成捂著左臂傷口喘息道。
裴原見難以逃脫,嘆一聲卻在地上坐下。“二王子殿下。我與殿下無怨無仇,豈敢相害。于今云鴻即將生變,我也只是用這‘天蝎紫闋’欲困住殿下,好令殿下不得前往瀾縣,如此便不知瀾縣報急實為假,如今已屬他國之地矣。裴原豈不知叛國之舉千秋不容,然當今圣上剛愎自用,為平四野,屠城毀村,暴戾無方,與鄰邦結怨非淺,只暫時未發而已。恩公所命,裴某敢不聽從。只求恩公事成后,裴某自裁以謝叛國之罪就是了?!?
思成皺眉道:“照你之意,是有人欲圖我父王嗎?你那恩公又是何人?”
裴原伏在地上,痛然道:“殿下如欲誅裴某,裴某愿立刻受死。恩公數次救裴某,一命不足以報,豈敢透露恩公名諱?!?
思成苦思這裴將軍往常戰功出入,突然想起一人,裴將軍正是久在其帳下,往年南征北討俱隨此人,多少次裴原戰場不聽帥令,自斷其謀,按軍令當斬,也是此人惜其有將才而力保之。若此人對父王有圖,豈能防之。這一來又想起奉旨西行,赴西疆督造又非出征,何以需派遣驍騎營。思成本就有疑惑,只想不到其中原由,如今思之,此人力倡驍騎營隨行,一則可令裴原密謀自己,二則驍騎營一去,京城防衛立即削弱過半,如此一來,父王豈不危在旦夕?
想到此處,思成不由汗涔涔而下,便欲向驛前攤頭奔去,可令驍騎營急刻班師回京。未料只聽得裴原和離兒同聲驚呼,似是見到無比駭異的情形。
卻見江中軍舟散開,江浪撲天奔涌,如在海面般令群舟搖曳起伏。江心汩汩冒起大小數十道漩渦,又自漩渦中升起數十道旋風,瞬間從幾尺升為幾十丈高,幾可與“玉女柱”爭鋒。那滿眼旋風彼此激蕩,彼此旋轉穿行,激得江水飛沫蔽日,巨浪滔天。又聞呼嘯之聲,旋風之中隨著白光閃耀竟然現出一個個龍頭來,通體蒼白,煙游霧繞,豎起幾十丈的身子,在江中巡游,將驍騎營群舟一一掀翻。群山回蕩,云層撼動,整個平峽之間皆是這蒼白巨龍的吼聲,惡浪翻滾如黑色綢緞,天空也一片昏黑。那些巨龍肆虐掀翻群舟之后,又陸續從江中飛出,現出百十丈無爪長身,在空中亂飛,偶爾相纏嘶叫,空中有如蛇盆一般。
三人駭得骨松筋軟,動不得一步。卻偏有數條巨龍在空中轉過幾畝大的龍首,隨著一團雷光亂綻,直向三人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