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人皆以為王位象征著百無禁忌、無所不能，可只有坐在上面的人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所謂帝王，很多時候也不過是被傳統與習俗架空的擺設，稍越雷池一步，便會五雷轟頂、罵名加身。念及此，明德帝心中生出一絲無奈與倦怠。

“華兒所言直指弊病、切中要害，可祖宗的東西不好動啊！當初你高祖父銳意改革，大刀闊斧、何其慷慨，最后還不是泥足深陷？”

“今時不同往日！高祖當年是單打獨斗，父皇眼下卻擁有眾多幫手，不說那些對廣務部怨聲載道的官員，就是殷尚書本人也多次流露出去意；且形勢也發生了變化——高祖變革是因為觸碰了閥閱華族的利益才一波三折，而現在的廣務部早已沒有多少重量級人物可言。所以，父皇只需授意三兩個得力的大臣暗中聯絡、推波助瀾，裁撤一事完全可以由下面提出來，這樣阻力就會小得多；再者，廣務部的人也不是概不留用，為首的幾個自然要好生安撫，余下的則可通過考核的方式，選出政績和能力相對不錯的、安排去相應部門，至于那些實在不可雕的朽木，打發些銀子遣散算了。這樣一來，他們就是要鬧，也成不了氣候。如果順利撤掉廣務部，不僅可精簡冗員、節省支出，對其他各部也是一記警鐘，朝堂上的風氣必能煥然一新；而父皇的功績，當不在高祖之下！”

見明德帝依舊沉吟不語，龔尚華又一次雙膝著地——

“父皇明鑒，眼下正是根除廣務部遺患的良機，這個遷延數代、久拖不決的問題注定假您之手得以解決。所謂‘天予弗取，必受其咎’，父皇三思啊！”

……

后續事情果然按龔尚華設想的軌跡發展：在首輔大臣的召集下，廣務部殷尚書率先提出動議，半數以上的官員都贊成改九部為八部……

事成之后，明德帝頗多感慨，本以為又是和和稀泥、修修補補，不想竟一勞永逸地解決了這個老大難，完成了曾祖當年未竟的事業。他由此待他七子大為不同，而朝堂上的格局也隨之發生了變化。

一直以來，朝臣們在大統繼承人的問題上分為立長與立嫡兩派：大皇子已歿，二皇子自然成為前者擁戴的對象；而皇后生的四皇子則是后者心中的不二人選。不想半路殺出個七皇子，于是又多了個“立賢派”。龔尚華收鐘撼平前后，二皇子一派已然式微，三足鼎立變為兩虎相爭，且日益呈現出你死我活之勢。

當然，這一切與鐘撼平無關，他只能隔著萬水千山遙望京城里的戰火硝煙。離得遠有離得遠的好處，比起那些身處風暴中心、眼里只有終極目標和對方疏漏的人而言，他視野更開闊，思考的時間和空間也更多。他當然希望他的恩人能成為最后的贏家，“立賢派”當時也貌似略占上風，但龔尚華體弱多病卻是不爭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