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盆里火焰高漲，將賀蘭容的臉照成了紅銅色。上回燒這么旺是什么時候他已記不清了，在剛過去的那個冬天應該不曾有過：為了節(jié)省物資，他下令將官屋內(nèi)不許單獨生火，他本人大部分時間也是在營房里跟士兵同吃同睡。今晚卻不同。屋子一角的粗陋大床上趴著個傷員，裸露的左肩上纏著厚厚一圈繃帶，已經(jīng)昏睡了好幾個時辰。除中途出去料理了些許事務，賀蘭容其余時候都守在這里。這樣一段安靜的時間對他來說很是必要，他正好可以用來平復內(nèi)心的震驚。

如果說小春舍身相救這一事實尚在他理解范圍之內(nèi)，可接下來發(fā)現(xiàn)替自己挨刀子的居然是名女子就大大超乎他的意料了。想想這些天來針對“他”所做的種種籌謀，眼下這般結(jié)果真讓人有些哭笑不得。因為老田的事，他們?nèi)ε挪檐娭械募榧殻@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小春自然脫不了嫌疑。他為何要趕在出征前一刻投到田字營，那么多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將士都沒能活著回來，偏他一個新兵逃出生天；盡管其盔甲和坐騎上滿是血，他本人卻毫發(fā)無損；還有，那個假虎符也是他帶回來的，真是老田給他的，還是他無中生有、故布疑云？

為了看清其真實面目和意圖，賀蘭容破格擢升他為親兵，對外則宣稱這樣做除了嘉獎之外、還有一層意圖是給田字營留顆苗。表面上看，他這段時間獲得的信任逐步加深，從在外執(zhí)勤到進入中軍帳直至出入大將軍寢室，可實際上，那些有意無意漏入他耳中的軍事機要和得以窺見的重要文書都是賀蘭容他們事先設計好的，巴不得能通過他傳到敵方去，達到一箭雙雕的效果。可惜，事與愿違。這個小春不是心機太深就是毫無心機，他表現(xiàn)得好似還沒從烏牢關(guān)一役的慘烈中緩過神來，除去跟那匹叫“朱兒”的馬聊天外，大部分時間都魂不守舍的，對唾手可得的情報全無興趣。

可話說回來，他的一些言行舉止又讓人不得不生疑：他不愿與人親近，從來都是獨來獨往，連吃飯睡覺洗漱之類的事都跟見不得光似的要避人耳目；他話不多，可一開口總會冒出些稀奇古怪的用語；還有上回他見到“點蒼玦”時的神情，賀蘭容說不清那是悲是喜、還是兼有別的什么復雜情愫，惟一能肯定的是那絕非驚詫。這最后一點頗不尋常。作為菸西國的圣物，“點蒼玦”一度被當作貢品獻予南懷，不過數(shù)量少的可憐；普通人見了它只怕都合不攏嘴，這個小春怎就如此淡定？

總之橫豎看他不懂。后來還是任康提出了另一種假設——興許他不是沖著情報來的，而是要在洪城攪出些是非，比如刺殺幾個高級將領(lǐng)、在井里投毒等等，畢竟堡壘最易從內(nèi)部攻破。于是就安排他巡城、給他機會摸清各項關(guān)鍵設施的所在，再然后便輪到今晚的重頭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