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過是只了無生氣的、嶙峋的手，除了骨頭就是幾近褐色的皮，皮與骨之間蜷曲著青筋與紫色的血管，不想竟如此執拗地維系著最后的姿勢。鐘惜珩費了好大勁才將其五個指頭掰開，扯出了一塊藏青色的亞麻汗巾。

這汗巾，她也不是頭一回見，本是用來包新月磁石的，是三層布料中最里面的一層，上回毓秀公主將磁石給她時特意叫留下了，她便換了塊自己的絹帕裹在里面。可怎么看也不像女兒家使的東西呀！果然，她很快便在巾帕一角發現了一個黑線繡的小小的“偉”字，只是磨損得有些厲害了。這多半是當年護送她來南懷和親的將軍所用之物吧，只不知這字是原先就有的還是后來繡上去的。

門外有人咳了兩嗓子，她明白這是在示意她加快動作，于是將那汗巾擱在一邊，麻利地除去毓秀的衣衫，一旁的燕兒也已端來熱水和手帕。

“小姐，要不讓我來吧。”

“不用?！?

鐘惜珩擰了把帕子，輕輕地擦著那具冰涼而干癟的身體，眼里滿是憐惜與好奇：它怎么能跟病痛、孤寂對峙這么久？它曾經的主宰，內心是枯井還是江海，空明一片還是豐富多彩，竟能在幽閉與荒蕪中一呆就是三十多年，比所有的敵友親仇活得都久！而那塊到死都攥著不放的巾帕，到底是堅強的支撐呢，還是柔軟的明證？

“小姐，還是我來吧。”

燕兒說著便要上來奪帕子，被鐘惜珩一把架開，“啰嗦什么，都說了我跟她有言在先?！?

是的，有言在先——兩個條件，換取磁石。

去年冬月，她夜闖“靜思臺”盜取密鑰未果，反被毓秀看穿了意圖。

“你是沖這個來的吧？”

頭發花白的老嫗從懷里掏出樣東西，盡管身處陋室、衣著寒酸、一臉病容，那犀利的目光和努力挺直的身板依然保有幾分不怒自威的氣勢。

“我只是奇怪，你來了不止一回兩回，緣何拖到今日才動手？”

鐘惜珩當下一愣——自己輕功不賴，如何竟被發現了，莫非遇上了高人？

對方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嗤笑道，“我雖不會武功，卻素來警醒，這屋里屋外、門上窗上沒少做暗記；自從發現它們被動過，我就等著跟你見面的這天，你倒還真沉得住氣！”

鐘惜珩惟有以緘默掩飾內心的尷尬——難不成告訴她自己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祖父要找的并非她這個人，而是她的東西。一想到入宮前夜那句輕描淡寫的“珩兒幫我找個人吧”，還有雖長年稱病、間或卻能借著宴會等場合跟她說上幾句話（自然多半都是問找著人沒）的姑丈，以及隨后入宮的安然及其帶進來的信，鐘惜珩腹中又開始隱隱作痛——祖父啊，對自己的親孫女犯得著這樣步步為營嗎？

見她半晌無語，毓秀也無意追問，自顧自地揭開手中的布，深深淺淺的皺紋里布滿了笑，卻讓人感覺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