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意亂神迷之際，臺下最前排一對父子的對話傳了過來。

“那就是打壞蛋的大英雄嗎？”

稚子指著鐘撼平，奶聲奶氣地問。

“噓——”當爹的急忙按下兒子的手，“是啊，你看，臺上那些壞人都是他抓到的，好本事哦！你以后也要像他那樣，當英雄，做大事，立大功，好不好？”

“好！”

那娃兒日后有沒有建功立業，鐘撼平不清楚，但在當時，他那強烈的自我毀滅的沖動確實是叫小不點給打斷的。出于對生的渴望、對名的貪戀，他一字一句宣讀完判詞，盡管底氣不足，語調慌亂；而凌火壯等也從最初的震驚中回過味來，破口大罵，如果不是被捆住了手腳、還有人押著，他們定會撲上前將他的肉一口口咬下來。結果，他們在被套上繩索前已先行被勒緊了喉嚨，而龔尚華也從中吸取了教訓——“以后再遇上類似的兇徒，行刑前須先喂啞藥…”

啞藥！自己當年不正是吞下了一副效力強勁的啞藥嗎？鐘撼平從回憶里抽身出來時，凌鵬猶在喋喋不休——

“也是我自己沒用，七八年前才入選‘鐘家軍’，干的還是喂馬的活，如果能靠你再近點，我也不會等到今天才下手…”

“不好了，將軍，”急速沖來的阿燦打斷了二人的談話，“墊尾的阿力派人來說，賀蘭容他們追上來了，離這不過二三十里地，要咱們趕緊動身！”

“知道了，把大伙都叫起來吧。”

許是鐘撼平的聲音太過木然，弄得阿燦邊走邊回頭看了兩眼。

“這也是你干的？”

“對！”

凌鵬咧開一個大大的、自豪的笑容，“除了沿途做標記，我還在馬身上抹了藥，它們的同伴是不會辨不出這氣味的。”他說著仰頭看天，“老天爺開眼啊，盡管遲了些，‘曲水寨’的萬千冤魂還是等到了這一天！”

“其實——”

眼前這張交織著怨毒與快意的臉令鐘撼平欲言又止。其實什么，其實他并沒有出賣兄弟，頂多只能算最后時刻的變節？說出來誰信呢，再說還有說的必要嗎？他的嘴翕動了半天，最終吐出一聲嘆息——“你走吧！”

凌鵬過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你不殺我？！”

對方卻只是疲憊地揮揮手，他也干脆得很，轉身朝最近一匹馬飛奔而去。

“將軍——”

折返回來的阿燦大惑不解。

“由他去吧。”鐘撼平一臉倦容，“對了，這兩樣東西你拿著。”

從懷里掏出新月磁石和金庫地圖那一刻，并沒有想象中的不舍不甘，反而覺得無比輕松。原來，學會放手也是件幸事，他怎么沒早點意識到呢？

“你帶大家趕緊走吧！”

“將軍把阿燦看成什么人了，我是不會背棄您茍且偷生的！您再看看這些弟兄，哪個是貪生怕死之輩？”

“我老了，也乏了，你們還年輕，沒必要陪我一塊死，去追求那自由之境吧，就當替我把夢做完！”

“將軍——”

阿燦臉漲得通紅，拼命忍著眼底的淚。

“你要還認我這個將軍，就別再啰嗦了，趕緊走！”

說完他將那兩樣東西強塞過去，而后大步流星地走上來時的路。

“將軍——”

像是千萬個聲音同時在呼喚，喚的鐘撼平熱淚滾滾，卻始終不曾回首；直到身后各種聲響漸行漸遠、歸于沉寂，他才轉過頭去，帶著目送游子的牽掛與不舍，久久回望那片塵煙。

總算走了！鐘撼平心中稍寬，索性就地坐下。這時候該做些什么呢，回顧過往、放眼來生，跟女兒女婿留幾句話，還是想想見了九泉下的親人該說些什么？真兒他們對他多半已無甚留戀，此前給他們帶話，要她夫婦二人帶著旻兒過來同他會合，不想竟被一口拒絕；至于先他多年而去的老伴和兒子，他更是無顏以對！罷了罷了，還是好好體會這最后一刻吧。

一直以來，他的大腦就跟他的人生一般，紛紛擾擾、爭斗不斷，這會終于消停下來。原來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就這么靜靜地呆著，感覺這么棒！舉目四望——近處的沙丘上演著天光云影的幻術，遠處的沙海銜住了蔚藍的裙邊，天地無言，靜謐悠然，真是難得的享受！

然而，這份寧靜最終還是被漸近的馬蹄踏碎了，連帶踩痛的還有鐘撼平的耳膜。他站起身來，迎著晚霞，殘陽如血，似乎在替他一生作結…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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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朋友笑我掛羊頭賣狗肉，說我這文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兒響叮當之勢由言情轉變為軍事，對此，潛霞答曰——“非也，非也，頂多偽軍事！”

想我無論如何算不得胸中有奇謀，兵書策論也鮮有涉獵，是以若各位讀者覺得這一卷左支右絀、漏洞百出，那真是再正常不過了。其實，我只是不想草草對待筆下的人物，希望盡己所能、將其塑造得飽滿而鮮活，并借他們的眼耳心口來表達一些觀感與疑惑。

這種不自量力的結果就是將文章弄得面目可憎的同時將自己折騰得身心俱疲，所以，當鐘老大這位憤青憤中憤老gameover的一刻，我簡直要高呼“哈里路亞”！放假放假，休息四天，下周一復耕（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