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漏算了一個環節，就是那些人質。在腹背都讓自己人拿箭瞄準的那一刻，他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可隨著對面讓出了生路，饒是鐵打的漢子也不禁熱淚盈眶。

“柱哥，這下咱們有救了！”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光想著自己，任將軍大仁大義，咱們可不能連累他；再說，真放走了鐘撼平，咱也未必能得條活路!”

“為啥？他今早不是說要咱掩護他一程，事后便會放了咱們嘛?！?

“你是不知道有句話叫‘過河拆橋’吧，想想那些被困在營房里叫火藥炸死炸傷的弟兄！”

“什么！炸藥不是用來對付賀蘭容的嗎？”

“哼，一舉兩得！他在城里埋了那么些炸藥，就算炸不死賀蘭大將軍，也要弄得遍地傷兵，延阻追捕。所以，若叫他闖過眼前這一關，就算不故伎重施、拿我們的尸體阻擋追兵，恐怕也會因害怕累贅將咱處理掉！”

“這鐘老賊著實可恨，昨兒大將軍的告示里說他是叛徒，我還將信將疑，如今看來，再沒有比他更陰險毒辣的人了?？蓱z我那‘田字營’的姐夫生前還將其視若神明…”

“那我們該怎么辦？”

“橫豎是個死，不如跟他拼了！”

“對！就是死，也要拉幾個墊背的！”

“咱投軍時就知道有馬革裹尸這一天，大丈夫頂天立地、死不足懼，但絕不能死得這么窩囊！再說，與其等別人來決定自己的命運，不如現在放手一搏，沒準還能賺得一線生機！”

“可是柱哥，槍打出頭鳥啊，咱幾個帶頭沖出去只怕更是兇多吉少！”

“你不出頭，我不出頭，只有一起等死！我茍大柱當了一輩子小嘍啰，被人使喚來使喚去，到這一會，也要自己做回主、出把頭才好！”

“柱哥說的是，書里面不是常說什么‘轟轟烈烈、死得其所’嘛，咱今兒也跟書里的好漢學學，抖一把精神！”

“嗯，就算躲不過，哥幾個結伴上路也不寂寞?！?

“不過咱有言在先啊，誰要是命大活了下來，就得負責照顧其他人的家眷?！?

“那還用說！”

“好，聽我數到三，一——二——”

“三”字一出口，以茍大柱為首的幾人同時掉頭，朝身后的弓箭手撲去。由于事發突然，加之對方很大一部分精力都放在任康大軍上，倉促之間要么箭射偏了，要么壓根沒發出去，倒真讓他們幾個躥到跟前。等旁邊的人反應過來想要幫忙，兩股人已扭作一團。不過很快其他的弓箭手也自顧不暇了，因為前一刻還老實得跟一排木樁似的人質這會仿佛成了燃燒的爆竹，帶著粉身碎骨的決心與氣概沖將過來。茍大柱等人的舉動無異于點燃引線的火星，瞬間引爆了每一個栓在上面的人心中的憤怒與豪情；他們中的好些已經倒下，沒倒下的踩著戰友的尸體、帶著戰友的血跡，廝殺得更加無畏。這些平時不起眼的小兵，用自己的凌云壯舉在青史上書寫了大大的“勇”、“義”二字。

多年后，當人們在南懷國史上讀到他們的故事時，都不免掩卷太息——“英雄莫問出處！”當然，這些無名英雄在決定高蹈赴死的一刻，腦子里想的多半不是日后被載入史冊云云，而是別的更實在的東西，或許壓根什么都沒想，但憑一個念頭——士可殺不可辱，一份孤勇——知其不可而為之。是啊，載入史冊又如何，不過是作為一個模糊的群體形象被一筆帶過；歷史從來都是強人為自己書寫的，無名小卒又豈能奢望占據過多的篇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