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究竟是什么顏色？夜深人靜的時候，抬頭望，那就是天空真正的顏色。

“落汐，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嗯？”落汐緩過神來，“你說什么？我剛才沒注意聽。”

墨雪在開車，迅速瞥了一眼落汐，目光遲滯，心事重重的樣子。

“還是到了再說吧。”

“哦。”落汐轉而看向肩后的窗外，人行道上坐的男子，她太敏感了，那人分明不是韓慕離。

那只是落汐刻意地去轉移注意力，她只是個涉世未深的大學畢業生，文字構成的無限的想象讓她不寒而栗，從那些信息刻進她的記憶一直到現在，而且還會持續很久，成為黑夜里驅不散的夢魘。

天氣轉涼，落汐一打開車門就被一陣冷風灌進身體里，她的手心冰涼涼的，身體禁不住發抖。

她皺起眉頭用力咳了兩下，墨雪扶著她進了榕城最高端的商務樓。

兩人在電梯里并排站著，落汐有些困倦，兩眼盯著面前如鏡子一般的電梯內壁，里面的自己有些變形，一旁的墨雪一直看著電梯的樓層數。

墨雪的公司里還有很多人在加班，前臺穿著亮色調優雅制服的女生起身問候。

“董事長好！”女生后面的馬尾辮很是俏皮，不僵不媚的笑容恰到好處，讓來者覺得很舒服，有親和力。

墨雪帶著落汐穿過鋪著地毯的大辦公室，兩旁全是普通職員的小隔間，還有許多員工在工作，落汐放慢腳步，看到員工桌上擺的物件不盡相同。有的是和家人孩子的合照，有的是一小盆沙漠玫瑰，或是一個高玻璃杯，里面插著兩三枝花。還有的職員在壁上貼上自己喜歡的海報。

落汐第一次覺得，墨雪的才能遠遠在自己之上，早就不是當年還玩鬧在一起的小女孩了。

墨雪的辦公室用厚厚的毛玻璃隔著外面，另一面能看到榕城的夜景。

墨雪坐在一旁待客的沙發上，示意落汐也坐下。

“這里的隔音效果很好，你找我有什么事情？說吧。”

“我，想問一下韓慕離的事情。”

“怎么？你還惦念著他？”

“那倒不是，只是他的雙腳怎么······”

“沒了？”墨雪接下落汐的話。

“你怎么知道？”

“兩年以前的事了。”

“能和我說說嗎？”

墨雪表情很復雜，落汐的瞳孔里映出一張明媚敏感的臉。

兩年前的七月，正是南方濕熱難耐的時節，天碟山周圍花草繁茂，可蚊蟲多得令人生畏。夜晚的校園沒有多少人，多呆在空調房里。

正值暑假剛開始，大部分學生已經陸續離校，剩下的盤算著歸家的時間，現在多是在這個城市里歡愉，迎接將近兩個月的自由。

那天的夜陰沉沉的，空氣悶熱，沒有一絲風，壓得人透不過氣來。韓慕離做了一份家教的兼職，剛從外面回來。

學校外面擺攤的也少了，原本在路燈下喧擾的夜市也冷清許多。韓慕離買了兩串油炸豆腐干。他喜歡濃郁的香味，有滋味的小吃。

突然他的身前被照亮，笛聲刺耳地鳴著。他走上人行道，后面一隊卡車和挖掘機呼嘯而過。韓慕離感覺到腳下的地都在顫動。

他并沒在意，只是對著手里剩下的半串豆腐吹了幾下，吹走剛才汽車卷起的灰塵。

一列大車突然停下，韓慕離看到前面有人下車，頓時明白。他一只手抓著裝書本和教案的袋子，另一只手握著竹簽子，猛地加速跑向前方。

前面幾個工人正在把路障搬走。

“你們是不是要挖隧道？”

“是，怎么樣？”一個穿著條紋短袖，夾著公文包，一副包工頭模樣的人氣勢凌人地走過來。

韓慕離沉默片刻，馬上往學校方向跑，嘴里發出撕裂的大喊：“他們要挖隧道！”

聲音劃破寂靜的夜空，一陣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

韓慕離一時緊張，腿被路旁的臺階絆倒。

“啊！”他痛苦地蜷縮在地上，抱著受傷的手肘掙扎。

“抓住那小子！”

幾個工人沖上去扭著韓慕離，把他按在地下。韓慕離并不強壯，在一群壯漢面前，他只是個文弱書生。

包工頭沖過來，“啪”一巴掌打在韓慕離的左臉。

“讓你小子喊！給我打！”

一陣拳打腳踢，韓慕離的左眼腫得睜不開了，他只能用右眼看著周圍猙獰的面孔。

“上車！開過去。”

韓慕離掙扎地爬到路中間，此刻他的全身像是趴在碎玻璃上，每動一下，就是刺骨的痛。他喘著氣，意識已經開始模糊。

韓慕離抬頭望著汽車駕駛室，車燈一亮，他眼前一片全是光亮，看不清車里的人的表情。

“開車，你一開他就怕了。”坐在副駕駛的包工頭指著前面，讓司機開過去。柴油發動機嘶吼幾聲，韓慕離聞到了柴油的味道，車輪緩緩向前滾動。

他已經沒有力氣避開即將傾軋自己身體的車輪。卡車顛簸了一下，車里的人心里一驚，停住車，就從車上跳下來。

車的左前輪從韓慕離的小腿上壓過，他已經昏迷了。下面一片血肉模糊，接著后面車的燈光，一灘鮮紅色正在柏油路面上滲透，蔓延。

“那為什么我查不到這個案子的信息？”落汐不禁問出口，才發現自己又流淚了。

“因為那根本就不是一件案子。”墨雪戲謔地笑了，樣子也很動人。

韓慕離的母親來到蝶城，在諸多壓力下，她被迫簽了申海集團提出的賠償合約，賠償韓慕離35萬。

在受害者緘默之后，這件事情根本就無人知曉，甚至連交通事故都不算。

“為什么不訴諸法律？”

“你是學法的，明白法律的威嚴，可是法律只能追究打人和肇事的責任，他們都是離家打工的農民工，即便追究了又怎么樣？他們沒錢，何況還有自己的家庭，而真正的幕后主使卻逍遙法外，這樣的結局好嗎？”

落汐搖搖頭，說不上話。

“最后韓慕離被截肢了，現在做點小生意。”墨雪嘴角微微往下撇，語氣嚴肅，“很多事不是法律能解決的，想在社會立足需要洞察人心，洞悉人性，人的天性就是趨利避害。”

“我還想問個問題。”

“什么，說吧。”墨雪用手掌托起一次性紙杯喝了口水，她為了避免主客之分，刻意也用紙杯喝水。

落汐環顧了辦公室一周，“哦，沒什么，我該回去了。”

“好，我送你。”

出了一樓大廳，又是一陣冷風，落汐還想著剛才墨雪意味深遠的話，還有房間里的監控和監聽，到底什么才是真的？什么才是假的？

落汐打了一個寒顫，從高樓的錯落間望見盈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