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彧早已抗不住，聞言忙點頭稱是，任由曾氏將他扶到里屋上藥。

飯菜早就涼了，沈康讓人重新拿去熱了，等沈彧上好藥出來，四個人坐到桌邊吃飯，誰也不說話。一頓飯吃得格外沉悶。

飯后沈康照例回武館去，曾氏著人送紫洛回房午休，又親自送沈彧回他住的小院。

紫洛小睡了一會兒便從床上爬起來，帶著鈴鐺去了沈彧的院子。

沈彧被禁了足，下午不能去上課，此時正趴在書房的小床上看書，見紫洛也不敲門就那么直直地推門進來，不由取笑道：“紫兒進來怎么不敲下門，萬一哥哥正衣衫不整呢？”

紫洛全當沒聽見，徑自走到床前將被子掀開。沈彧見狀忙要起身，紫洛卻快一步將他按住。“別動！”她冷沉著小臉，揭起他的衣服看了眼那一片青紫，隱隱透著血絲的背部，雖然上了藥，但有些地方都破了皮，看起來很是猙獰。這傷即使在大人身上都得養一陣子，這下沈彧怕是得有半個月不能練武了。紫洛將衣襟放下，重新拉過被子為他蓋好。

“為什么？”她問得淡然，心中卻有些起伏難平。為什么他要替自己攬下所有的過錯？

“你什么都不知道，不是么？”他反問得隨意，心里卻飛快地轉動起來。他初時只是不想因為她而將事情變得更復雜才攬下所有的責任，現在自己這樣子，要不要順便來一場苦肉計搏取她更多的好感？

紫洛點頭。是的，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剪個頭發會引出那么多說道來，也不知道會受如此重的責罰。可若是她知道了就不會剪了么？不，她還是會剪，只是不會這么直接。她本就不在意世俗禮法，更不在意這段強加的姻緣。她只是沒想到他會替自己受罰。他被打成這樣，她卻不會因此感激他。

“我不會領情的。”紫洛漠然道。

“我知道。”沈彧倒是不以為意，一副早知會如此的樣子。唉，看來這場苦肉計沒成功。她真得只是一個不滿三歲的孩子么？為什么她的心竟是那樣的冷漠？自己要怎么做？

紫洛也不再理他，到書架上重新取下那本《史志》坐到圈椅上看起來，偶爾遇到不認識的字，便跑到床前問一下沈彧，后來干脆就坐在床上看，再遇上不認識字的便直接將書往沈彧面前一遞，小手一指。沈彧倒是很配合，半點不耐煩的情緒都沒有，反而一副很是享受的樣子。

沈彧初時只是有些好奇地在一旁看著。她才接觸書本多久，能看得懂么？可后來卻漸漸發現她不僅看得懂，而且速度還不慢，若不是她偶爾會問自己一些不認識的字，他真要懷疑她是不是神人下凡了。

“紫兒，我口渴。”

沈彧趴在床上裝可憐。

“鈴鐺，給少爺倒杯水來。”

紫洛頭也不抬，坐在床上繼續看書。

“我要紫兒倒給我喝。”

“我還只是個小孩子，會燙著的。你不能指使小孩子做他力所不及的事。”

紫洛仍是頭也不抬地看著手中的書，鈴鐺已經聽話地將水捧過來，小心地遞到沈彧面前。“小爺，水來了。”

沈彧很是郁悶地接過，咕嚕咕嚕幾口喝完，將杯子遞還鈴鐺。

“你既然識字，那便由你讀給我聽好了，我趴著看書挺累的。”

沈彧將手中的書往紫洛手中一遞，將她的書完全蓋住。紫洛不得不抬起頭來看他。沈彧一副我有傷在身，動不得的表情，望著紫洛的眼睛滿是堅持。

紫洛突然似是想起什么，問道：“沈家允不允許下人習武？”

沈彧沒有料到紫洛會突然轉移話題，愣了一下才點頭。

“沈家自然是允許下人習武的，但只能是一些中、低階武技，高階武技是不允許下人擅自修習的，必須得經過我爹同意才行。”

“那你屋里那些武技鈴鐺可不可以學？”

沈彧這時明白過來了，她怕是早已有了想法才問自己的吧。跟在她身邊的下人她都開始關心了，可對自己還是一副可有可無的表情。這認知跳入腦際，他突兀地覺得胸口有些冰涼。

“你把這本書讀給我聽，我就允許鈴鐺從那些武技中選一本學。”

沈彧再次把手中的書沖紫洛抖了抖，有些固執，外帶著些許孩子氣的別扭。

紫洛隨手接過，抬頭對一旁站著的鈴鐺道：“鈴鐺，還不快謝謝少爺？”

鈴鐺聞言連忙一伏身子，萬分欣喜地道：“謝謝少爺，謝謝小姐。”身為下人，她能被允許學習武技，這可是莫大的恩賜，她怎么能不欣喜若狂？

沈彧耷拉著眼皮，只當沒看見。紫洛不以為意道：“快去選書吧，少爺既然同意了，有什么不明白的請教少爺便是。”

沈彧在床上抗議：“敢情我允了武技不算，還要做師父呀？”

鈴鐺掩嘴偷笑，歡快地跑到書架前選武技去了。

紫洛埋頭看手中的手——《論語》？嗯，古人常說半部《論語》行天下，他喜歡這書倒也不錯。

“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紫洛低低的清脆的聲音在屋中響起。沈彧趴在床上，歪著頭看她。此刻她微低著頭，小臉紅撲撲的，半垂著眸子，不算長的睫毛細細密密的，光潔的小翹鼻，小嘴一張一翕，神情專注，聲音宛如黃鸝，挺好聽的。

沈彧越看，越覺得小丫頭其實還是長得蠻漂亮的，也許長大了，也能長成一個小美人，至少小家碧玉是不成問題的。目光掃到她被帽子遮住的短發，心中便又有些生氣。即使知道她什么也不懂，他還是忍不住想生氣。他知道她沒有將自己放進心里，即使此刻，她聽書給自己聽，也不是因為自己要求，而是作為讓鈴鐺學武的交換條件。唉，什么時候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竟然淪落到連一個小丫頭也不如了？

紫洛讀完《論語》，將書還給沈彧，見鈴鐺選了一部武技功法，自己在一旁安靜地看著，想起自己默記在心里的《沉淵劍法》中那些不認識的字。書案上筆墨都是現成的，紫洛隨手取過一張白紙，將字一一默寫出來，拿到沈彧面前。

“這些字怎么念？”

沈彧看了眼那紙上的狗爬字，取笑道：“寫得這么丑，怎么認？”

紫洛沒想到他居然趁機嘲笑自己，將紙一收，冷冷地道：“不認識算了，我問別人去。”

沈彧聞言，忙搶回來。

“誰說我不認識？聽好了——這個念‘幽’，這個念……”

一口氣將十幾個字讀完，沈彧有些得意地抬起頭看向紫洛。

“怎么樣，我都認得吧？只是不知道有些人有沒有全記住哦？嗯？要不要哥哥我再教一遍？”

“不需要！”

紫洛將沈彧那洋洋自得的樣子直接忽略掉，伸手將紙抽回三兩下撕了柔成團，隨手往角落里一拋，微閉了眼睛在心里回想那部劍訣。將那些字逐一放進去，很快將《沉淵劍法》串連起來，再默誦一遍，突然感到心中似有所悟。

紫洛知道無論學什么，靈感和瞬間的領悟是很重要的，它能讓你少走很多彎路。此時心中突然有了領悟，她怎么可能放過，也不管此時還在沈彧的書房中，手捏劍指，便比劃起來。

初時還只是一手在那里慢慢比劃，后來漸漸加快，整個身形也跟著動起來。

一旁的沈彧一直注視著紫洛，從她沉思到開始比劃，心中便驚異起來。她應該是在演練一套劍法，可是那套劍法他卻從未見過，定然不是自己屋中的武技，那她又是從哪里學來的呢？再聯想到她之前問自己的那些字，莫不是她在哪里看到了劍譜，自己將劍譜連同不認識的字一并默記下來，現在自己教會了她，她也學會了劍譜？

不得不說，沈彧是極聰明的，雖然不知道紫洛的劍譜是哪里來的，可他的推測卻是完全正確。紫洛之前就學會了劍招，現在有了劍訣，兩者結合，領悟又豈是一星半點。

空氣中隱隱有破空聲傳來，鈴鐺聞聲抬頭，驚訝地發現自家小姐竟然在書房中練起武來。身形飄忽不定，腳下步伐極是詭異，捏著劍指的手武動間不時有破空聲傳來。鈴鐺偷偷看了一眼旁邊正看得入神的沈彧。這么精妙的劍法，是少爺教的吧？心中羨慕的同時又忍不住小聲報怨：小姐還真是，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這里是書房吔！她這樣子，萬一打壞了東西，豈不是又要受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