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順陽，你覺得我這陌姐姐掌廚出的菜可還合胃口？”

是的，我此時正坐在這些皇親貴族之間，雖然換過李娥姿準備的湖綠色袖衫裙，可是畢竟是“驢糞球外面光”，他們的身份都擺在那里了，我這寒磣的身份往中間一坐頓時矮了一大截。這倒還好，最窘迫的卻是我如今面對著的端坐在我正對面的宇文憲，一種曖昧怪異的氣氛流淌在席間。

當我們完成了整桌菜后，兩兒說是夫人要求對菜品要有粗略介紹，偏將湖綠色的大袖衫裙遞給我換上要我出席。讓我意想不到的卻是，當我跟著領菜的兩兒步入廳堂后，眼前卻站著一行人。除卻獨孤伽羅我早上會過一面，宇文憲也在，他看見我也在這里出現顯然吃驚不小。看這些人之中年齡最大的銀發老翁，年邁的身子卻依舊挺拔，正氣滿身，肯定是隋國公楊忠了。他身旁還站著一男一女，后來才知道是他的另外一個兒子楊瓚和媳婦順陽公主。正向兩兒走來的一個著絳色大袖衫配緋色云紋間色裙的華美貴婦應該就是兩兒說的襄陽長公主。至于站在獨孤伽羅身邊的人應該是未來的隋文帝楊堅不錯。

然而，當看清他的樣子后，我暗自驚了一番。這眼前濃眉星目，臉部線條硬朗得如咫尺刻畫般的人不正是經常來我斯人樓觀察的神秘人嗎？他每次來就必點斯人樓上窗戶朝院開的客房，坐在窗邊看一坐就是幾個小時，我都發現過他好幾次了，有一次還偶然撞見他離去。當初也派人查過得知他是楊忠府上的人，卻不曉得他竟是本應在隨州做刺史的楊堅。

更讓我措手不及的卻不是這個，當他們看見我出場時，都一致看了過來，而那時我正凝神一個個地打量他們，卻被他們這倏忽一看慌了神，還沒有來得及控制好心緒，只見除了襄陽長公主和另一個不知名的女子是微微點了點頭，其余幾人都齊刷刷地朝我行起了大禮。

我被這陣勢駭得退后幾步，正不知所措，一旁的兩兒優雅地解開了冪，白皙通透的臉全露出來，高雅雍容的氣質驚艷全場。她嘴角微微上泛，與襄陽長公主請過安后即拉著錯愕當場的我坐在了現在這個位子。長公主拈起一塊切好的牛排放入仿若朱丹的口中咀嚼，含笑點了點頭，“皇嫂你認的姐姐廚藝果真不錯！”

猛然回過神來的我忙移動跪坐著的身子朝向首座的長公主，額叩雙手拜俯道：“公主謬贊了。若非貴嬪娘娘親自在庖廚幫民女，民女也做不了這么好。”

“哦？”長公主驚奇地看向我上座的兩兒——應該說是上次與我在冢宰府有過一面之緣的貴嬪李娥姿，好奇地問，“我卻不知我這皇兄媳婦還有這一手？”

李娥姿看了我一眼，臉上是若有若無的笑意，“都是我這結拜姐姐做得好，否則也不會有這一桌的創意。”她稍作停頓，轉向對面男席上的楊忠，“今日叨擾聽伽羅說將軍近日胃口不好，故特意請了陌姐姐來掌廚，不知這一桌的菜肴可合將軍的胃口？”

我心底里有些不爽，按理說她不管是出生的時代和如今的年齡都比我大不少，可偏偏又叫我姐姐，她又是貴嬪娘娘，我肯定是不好意思糾正她她比我老這個事實了。唉，怎么想怎么都不平衡，老是覺得她有裝嫩的嫌疑。

楊忠有些受寵若驚，感激地拜了一拜：“謝娘娘、公主如此掛念著老朽，老朽感激不盡！”

長公主笑盈盈道：“免了吧，老將軍乃四朝元老，為我北周鞠躬盡瘁，保我北周疆土，應當是我等感激才是，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來，楊將軍、楊大人、還有皇弟齊公，我們這一干婦人向征戰沙場、保家衛國，為我們帶來安生日子的你們敬酒了！”襄陽長公主一臉敬佩，干脆地舉杯飲盡，頗有男子漢的豪爽。

看獨孤伽羅與李娥姿他們紛紛舉酒相敬，我也依樣畫瓢趕緊學他們的樣子向三位大人物敬酒。

剛一抬眼望去，就撞進了宇文憲的眼里，他嘴角噙著笑點點頭，在我局促間就已經將滿杯的酒一口飲盡。

“呵呵……”上座的李娥姿長袖掩面輕聲一笑，繼而朝身后侍立的婢女頷首示意，“今天難得請到皇妹和將軍們聚集一堂，娥姿請了龜茲的演奏行家來助興！”

于是，無聊而又滿桌官腔的宴席不但沒被撤下去，還增加了身為現代人的我覺察不出任何樂趣的古代表演，而且，這一演就演到了晚上。

座次依舊是沒變，對面還是那個讓我心慌發窘的宇文憲，他的臉如沐春風，在我眼睛不小心與他相撞時溫雅一笑，心虛的我只好一言不發地低著頭吃自己碗里的東西。

走下燈火明亮的廊廡，我朝庭院走去，再次感慨自己不適合做古人，這都是第幾次逃離宴席了？他們看俳優慢節拍演戲，整個場面死氣沉沉的，居然也能穩坐如山，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時不時地拍手叫好，我還就是想不通了，這樣枯燥的娛樂方式啊。

“娘娘……”

“唉，楊堅，我是帝妻。我知道你守護著我，可是我……”

咦？這堂里總共才七個人，這借口逃了我一個還好，怎么楊堅和李娥姿也一起出來了？

我站在暗處進退兩難，看在黑漆漆的槐樹底下站著的兩個人影，我怕一動就會驚到他們。不管他們在做什么，兩個身份尷尬的人私下相會總是有貓膩的。我如果驚動了他們，從今天進一步接觸看來這個李娥姿心思不好猜，萬一被發現了殺了滅口也未可知。

可是這樣光明正大地站在雖然無光的路中間……他們往回走就完了！

我躡手躡腳退了幾步，幽幽轉了個身貓步要逃，身后一個喊聲立刻將我震得渾身凍結，寒意從每個毛孔里逼出來。

“陌姐姐！”

我沒有敢回過頭去，脖子僵著，幻想著冰涼的薄劍割在頸側的刺痛，閉了閉眼睛艱難地咽口水。

眼前忽然一黑，我睜開眼睛，卻發現李娥姿站立在了我眼前，擋住了遠處廊廡里漫出來的光，脖子上卻沒有想象中的痛感，楊堅也不知道去了哪。

她整張臉都隱藏在黑暗里，看不到此刻表情的變化，只聽到到她平靜如常的聲音：“圣上登基那年，我在承明殿和楊堅第一次相遇，那時候他已經娶了獨孤伽羅，我喜歡到滄池消磨白天時光，偶爾也會碰到跟皇上議事的他，也是通過他，我和伽羅成了知己。而他……”李娥姿深深看了我一眼，轉身徐徐朝回廊走去，“我常常覺得自己是不與他們融合的，不僅是年齡都大了他們，更是自己的思想怎么也轉不過來，盡管我已經來到這里十一年了……”

“我常常覺得自己是不與他們融合的”……這個境遇，跟我們何其相似。

早在21世紀查看歷史時就對李娥姿有大概了解。她是楚地人，也相當于祖籍是湖南湖北一支的，是在西魏與梁朝戰亂期間顛沛流離到這里成了小她八歲的宇文邕的老婆。說起來，她的人生到后來也算是身不由己啊！

我輕輕跟上她的腳步，繼續聽她娓娓道來，“我很早就喜歡……”她突然停住了身子，悠悠轉過來看我，臉又沒入了黑暗中，“皇上對我雖有寵愛，但他畢竟是皇帝，他的一切并不可能全在我這里，比起愛情……他更愛天下。我們之間就像所有的皇帝與嬪妃，少了一種感覺。”

她疲憊地泄了一口氣，在廊階上坐了下來，看著我招了招手，“楊堅還不是皇帝，他卻是守護著我，雖然我給不了他什么，我也知道，最終獨孤伽羅將是他最終的選擇。”

我在石階上坐了下來，木木地看著她，腦袋里格外的混亂，不自主地問出：“那你喜歡楊堅？”

她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我以為你明白的。算了，不說這些了，陌姐姐，我們說說你吧！”

“啊？”這勢頭也轉的太快了點吧？這前一秒還在講述她自己的故事，這下就輪到我了？她剛才毫無顧忌地與我講同楊堅的情結，就不怕我泄露出去害了她？“我？”我指著瞠目結舌的自己。

“嗯。”她睡蓮花瓣般明艷的臉在淡黃如輕紗的光芒暈染下巧笑倩兮，“你有沒有喜歡或者中意的人？”

“喜歡或者中意的人……”我深黑的腦海里突然亮起一張從容睿智和驕奢淫逸并存的臉，我心下一動，立馬甩了甩頭，故意在腦海里插播上溫良恭謙讓又有將帥之人該有的英雄氣概的宇文憲。心里仍舊有剛才想起宇文邕時那絲難以置信的慌亂。

“陌姐姐……”李娥姿溫婉高雅的臉上竟然露出了俏皮的神色，竟與她平常人前端莊柔婉的氣質大相徑庭。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揶揄道：“陌姐姐不會是喜歡宇文憲吧？”

“啊？”我一個愣神，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喜歡他也好，他目前前途不錯。”她調笑般偷偷瞥了一眼我的神情，自顧自說道，“今天一大早啊……還跟叱奴太后給你們倆請賜婚呢。”

“額……”我額角的青筋抽個不停，臉像得了面癱一樣再做不出任何其他表情，“你是說……他要我……做他……”

李娥姿明顯是不以為我只是因為震驚說不出話而已，她急急打斷了我：“你知道他有正妻……讓你當妾是委屈你了……”她眼里突然明亮起來，興奮地抓住我的雙手，“看他這樣子是真心對你好的就好啊！平凡卻平安地生活是很難的啊！”

我早該想到，這個年代，這個年齡的他已經是有婦之夫了。

我不著痕跡地抽出自己的手，默默無言。真心能有多久？何況是一個已經有妻子的人。他這個時侯會為了我背棄自己的發妻，說不定某一天他厭了倦了也會拋棄我，更別說我還不至于喜歡到時時想著他的地步。

“桑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