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咽了咽口水，皺起了眉頭，咬住下唇，尷尬地緩緩轉向身后。

宇文憲站在不到十步的走廊拐角處，高大的身軀幾乎全部擋住了背后梁架上懸掛著的燈籠光線。

在背后說人家不好，雖然不算是壞話，而且我也沒有說，但是卻表現出來了，聽他叫我“桑姑娘”時的欲言又止，沒有會出意來是假的。我只好行了個禮后打哈哈般問：“齊公怎么也出來了？不是應該在堂上看表演嗎？”

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腳才邁出半步又急著縮了回去，“你就這么介意我有家室？”

我扯起嘴角露出個不得已的笑容，覷了眼旁邊，卻沒有看見李娥姿的身影。這個惹禍精，溜得還挺快的！怎么看不出來她都跟蕓蕓一個德行了！

他見我沒說話，繼續道：“自古以來，男人三妻四妾皆屬常理，況且我這就一個配偶，這發妻還是先皇在時給婚配的，我們弟兄幾個，凡是到了年齡，父皇都會做主娶妻，連當今陛下的發妻李貴嬪也是……陌姑娘……”他的腳像是才出了泥沼般，腳底一步一個粘，好一會兒才走到我身邊，“你當真要我休妻才肯嫁于我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啊……我只是……”我有時候也想找一個自己愛的不如找一個愛自己的，可是，想到以后的屈就，仍然會不甘。

“莫非……”他臉上有絲痛色，“莫非你真的喜歡皇兄？要不是太后顧及皇兄早就答應我的請求了！”

我一愣，眼睛盯著他，腦海里一片空白，直到被他篤定的眼神看得發慌才眨了幾下眼睛別過頭去，一面是說服他，一面是暗示自己，“我怎么可能喜歡他這種無法專一于一個人的皇帝，這不是要自作自受嗎……”

“陌姑娘……”

“齊公，我只想問你……”我淡淡地吐了口氣，望向他，“你憑什么認為你是真的喜歡我而不是一時好奇？你并沒有真正看見過我的樣貌，你就不怕……不怕我面紗下的長相丑陋？”

一雙溫暖的手掌覆上我的手，我的手因為長久暴露在這冬天的寒風中早就凍得又僵又麻，宇文憲長滿厚繭的寬大手掌輕輕揉搓著我的雙手，一股股暖心的熱量緩緩如細流般流遍我全身。“陌兒，我不管你是什么樣貌，我喜歡的是你。并不是一時好奇就能敷衍的。”

我無奈輕笑出聲，想起大一那檔子事，若不是與宇文憲今天這樣面對面的對話，那個世紀的一切似乎都已經模糊不清了，這記憶是我的又不像我的。

大一，我們寢室一共四個人，其中我和另一個叫莫晴雙的女生是典型的外貌協會。大一下期那陣子，晴雙跟一個人網戀上了，還通了電\話，很長一段時間她都被他好聽的聲線打動著，可是到后來視頻一次過后，他們倆就沒有了消息。最早我們都問明白了晴雙，晴雙說她是喜歡他的，可是后來，終歸是抵不住那一次視頻，看了他的長相，晴雙又說是不喜歡的。我們那個時候才知道，晴雙喜歡的是那個網友的聲音而不是不顧外貌的身心。

而這一次，我不敢保證不會是這樣的結果，我自尊心很強，很要強，不管自己喜不喜歡他，我都不敢去碰這一身刺。但以今天這個情況來看，這刺我是不碰也得碰了。

我將手抽出一支，按在他的手背上，輕輕將另外一只手也抽了出來。我后退一步與他拉開一段距離，猶豫良久，終于緩緩地將手伸向耳側，顫聲道：“你看看再說吧！”話音落下，面紗也就滑落臉頰。

宇文憲被我這個舉動驚住了，手舉向我停留在半空中定格住了。

我知道我除了臉上的瑕疵，五官長得還算湊合。臉臉是鵝蛋臉，原本是要瘦削些看不大出來，到了這個時代懶了胖了，臉就長圓了些，卻算不上大臉。要說整張臉唯一的亮點就都在眼睛上了，估摸著宇文憲喜歡的也是我戴面紗時唯一露出的天然而成的大眼與濃長睫毛。像他這樣的王公貴族，看過各種姿色的美女不盡其數。像我這樣的女人若是沒有斑點還好，可就是這斑點給我的美麗打了折扣，所以他就不一定會看得上我。

“陌姑娘……你……”宇文憲癡癡地走近了，向我伸出了手。

我警覺一躲，避開了他接近我臉頰的手。

他訕訕地收回了手，“唉，陌姑娘……你并非市井傳聞那樣，卻為何要蒙住自己的臉？”

“是并非那樣丑得見不了人，”想起宇文邕之前的話，我哂笑一聲，“但勾\引你們這些人的肯定是遠不夠的。”

他只是看著我，眼里的神色復雜難辨，連他自己都糾結得說不出話，只是無辜又無奈地看著我。

我看他發哽，以為他真是那類看重外貌的人，只得在心底反復提醒自己淡然，抑制住無論事前如何以為自己看得開最終卻還是涌上心頭的失望與失落感，強作冷淡地將面紗掛回耳際。

“齊公，天色不早了，我只怕必須回席請求回家了。”沒有心情再規規矩矩拜別他，我擦過他的肩膀朝他身后的方向離開。

當我回到大堂時，堂上是正在埋頭收拾殘席的下人們，在他們來回的小跑間哪里還看得見李娥姿與襄陽長公主他們。一問之下才知道這頓晚飯剛才才結束，楊忠一家人正在府門口恭送他們一個回宮一個回竇府。我本想就先這樣呆著，等他們散了再走，免得又要去面對他們，少不得又要作形式虛假幾番，但思前想后又覺得剛才私自離席已經不合適了，這樣更沒禮數，于是就追了上去。

等我終于找到路趕到門口的時候長公主他們已經走了，只碰到正往回走的楊忠家小，楊忠看是我，忙問道：“桑姑娘果然還在我府中！”他轉回身去，我這才發現宇文憲早就先我一步到了這，“那就勞煩齊公護送桑姑娘回去了！”

“他護送我？”我因為訝異一時口快，沒對宇文憲帶上敬稱，還指著他。在場的人都看了看宇文憲又看著我，臉上寫滿了驚訝。

楊忠看宇文憲沒有說話，摸著長須點點頭，“桑姑娘，娘娘方才吩咐過齊國公‘務必將姐姐送回斯人樓’。”

“呵……呵……”我抽了抽嘴角，無奈屈膝給宇文憲行了個小禮，“那勞煩齊公了。”

宇文憲面色清冷地點頭示意，先一步走出楊府府門，站在門外拉過小廝牽過來的一批馬看向我。

我呼出一口氣，趕忙小跑向他，身后傳來的聲音讓我這才意識到了交通情況，差點當場跌下臺階去：“齊公、桑姑娘，真是對不住了，因為送走娘娘和公主，沒有多余的牛車送你們，不若我派幾名小子護送你們吧！”

“不用了！謝過大將軍好意，本公一人就可，將軍請回吧！”宇文憲把手伸給我，我抬頭望著高大的馬匹咽了咽口水，沒敢把手交給他。

“桑姑娘莫擔心，本公會牽著馬走，不會讓姑娘摔下來的。”聲音還是那樣波瀾不興。

我遲疑著點點頭，在他的幫助下艱難地騎上了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