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國公府坐落在長安城西北部，即是間插在橫門街南街頭的北闕甲第之間，離西市市場區所在的斯人樓并不算遠，只是分布在了橫門街南北頭。我們今次乘坐的是隋國府的長檐式朱輪牛車，雖然不及馬匹來的快，卻是平穩舒適，不到半個小時我們就抵達到了隨國府大門口。

在大門接待我們進府的居然是獨孤加羅的侍女兩兒，這讓我對兩兒這個女子的身份又多了幾分猜疑，看她待人接物的從容閑淡氣質恐怕是連獨孤加羅也比不上的。她率著十來個家仆一路帶領著我與大玉兒到了廚房，這些下人在聽我差遣完畢后便各自忙活起來。

我原本以為兩兒這種身份高貴的侍女只是負責帶人予我，等廚房事務正常運轉起來后便會離去，卻沒想到兩兒也挽起了衣袖站在我身邊幫起忙來。

我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迅即又低頭忙自己的事情，沒有再去在意她的存在。

“陌姐姐是打哪兒來的啊？”

我正在剁魚肉的右手頓了頓，沒有抬頭看一旁語氣平淡的兩兒，也只是一頓，我就將剁得差不多的魚肉翻了個面繼續剁，語氣不冷不淡：“你聽我口音覺得我是哪里來的？”

旁邊的人很久沒有答話，只是輕輕笑了笑，將加了蛋的薯粉放到我觸手可及的地方，“兩兒大膽猜測陌姐姐是楚州人，可是……”

我看了看一旁加了蛋的薯粉，又看了看兩兒，覺得有些不對勁，卻又理不出個所以然來。“可是什么？”

“陌姐姐的口音卻不像此時北周楚州的地方口音——”她眉間露出清淡的笑意，眼里卻看不到任何情緒，漆黑如黑曜石般的瞳仁停止了流轉的波光，沉寂如深潭，望不到頭。

我全身一震，周身涼意乍起，竟是盯著她的眼睛怔忡不語。

她也是無話，坦然詰問般注視著我，似乎是滿臉的笑意，卻沒給人一絲隨意感。

我握緊了手里的廚刀，撥了撥盆里的薯粉，終于覺察到了不對勁的地方。我現在要做的是醬肉魚丸，是要用魚茸和薯粉做面皮不錯，可是……在這里面攪入雞蛋確只是我向來的做法。

“兩兒姑娘說笑了，我正是楚州人，楚州屬于北周疆土，怎么會有‘不像此時北周楚州’的說法呢？”我靜了靜心緒，笑道，“難不成姑娘也要說自己不是此時北周人？”

我明顯地感覺到兩兒輕紗下的笑容滯住了。我瞅了瞅她身后籃子里的雞蛋，努了努嘴，“兩兒姑娘，咱們真是有緣，都喜歡做魚丸時加雞蛋！”

兩兒眼里的光芒明明滅滅，一種清晰的情緒在呼之欲出時又給硬生生拽回了黑黝黝的眸子里，讓人捉摸不透。

“陌姐姐，”兩兒眼里的明滅光芒褪去，真摯熱切的笑意漸漸散開在眼眸里，“既然我們這么有緣，不如結拜為金蘭姐妹？”

這回輪到我傻眼了，看兩兒毫無征兆地拋出結拜的請求，我腦筋卻有些轉不過彎來，許久憋不出一句回應的話。

“陌姐姐莫非是嫌棄兩兒身份卑微乃一介婢女，不愿與兩兒稱姐妹？”兩兒鎖緊了秀氣的眉頭，失落地低下頭，眉宇間的哀傷似乎無法撫平，呢喃道，“我真是要想成為你妹妹，除了現在的高……難道就不愿相信此時的我……”

“兩兒……”不是我不愿相信你，從我們相遇到此時，你的一言一行不得不讓我起疑心，你不坦誠待我，又叫我如何傾心相交？

我暗暗嘆了一口氣，看著兩兒滴得出水的黑亮瞳仁，眼里全然沒有了剛才的深沉莫測，只余濃的化不開散不去的哀愁。“好……吧。”我心有不忍，只有先應承了下來。

兩兒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樣雀躍喜形于色，她眼里的欣慰瑩亮出眼眶，她隱約勾了勾紗下的唇角，全身上下散發出溫婉慧智的氣息，定定地，她凝視著我。

我正感覺渾身不自在，嘴角的笑僵在那里，下一秒，眼前一晃一黑，我就被高我半頭的兩兒抱住了。她略微彎背將下巴抵在我的肩頭，濕熱酥癢的氣息在僵直了身子的我耳畔回旋，像囈語般：“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會保護好你的，會保護好你……”

我眉角一陣猛抽，尷尬地伸出僵了的手拍了拍她的背部，欲言又止好幾番才說：“兩兒……我們還要完成一桌飯菜呢……”

兩兒的身子頓了下，才放開我，眼里迅速恢復了明智高深，“我差點都忘記了，等下楊堅會回來，襄陽長公主也會過來……還有……”她揶揄般笑眼瞅我一眼，“嘿嘿”一聲不再說下去了。

這個兩兒……膽子挺大的，居然敢直呼老板的名字。襄陽長公主……我手里的動作有所停滯，回憶著這個熟悉的名號，襄陽……是了，是了，是那個在未央宮幫助我出宮的均姐兒口里的主子！只是倒是如今我都想不通她為什么要幫助我。

“兩兒，襄陽長公主經常在宮里走動？”我狀似不經意的問道。

“嗯。長公主向來與太后、皇上親厚，自然是經常回宮請安，況且……”兩兒猶豫著沒有將話說完、

“什么？”我好奇心大作，兩眼泛起了光芒。

“長公主……她的小女兒竇小姐寄養在宮里的。”

“哦？”

“竇小姐出生不同凡人，而且不到一歲就可走路說話，曾有一僧預言竇小姐將為天下第一女人，但四歲以前必秘密哺養，不讓她接觸外界，最好以龍氣養她，長公主這才將竇小姐寄與皇上暫養，所以這個宮里知道這事的人也不多。”

原來是這樣！那么那天第一次進宮撞到的那個小女孩必定就是竇小姐了，怪不得感覺那個女孩如此特別，也難怪宇文邕得知她受傷會那么生氣了，后來那個均姐兒的相助就可以解釋得通了。

我將和好的面團分成兩份，一份遞給了兩兒，“兩兒，你將那邊的肉醬包進里面做魚丸。”

“嗯。”兩兒接過我手里的東西包起魚丸來，“陌姐，我今天有個驚喜給你，若是……”她抬起專注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繼續說：“為了給你驚喜瞞了你……你不要怪我好嗎？”

我用搟面杖把魚粉團搟平成一大張薄皮，再切成不過巴掌大的十幾分做福州扁肉燕皮，沒有仔細思考她說的話，只是隨性回了一句：“既然是為我好我肯定不會怪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