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后來李長順怎么收的場，反正宋卓喆很快就讓他們放了，這場風波就這么稀里糊涂過去了。

只是事情過后，一連好幾天宋卓喆都沒來挑尿，因為怕被人說閑話，我又不敢冒然去他的住處找他，有幾次擔著尿桶往他住的小院里看了看，也沒看到他的蹤影，心中便有點七上八下，難道宋老師被這一場驚嚇給整病了？

我越琢磨越不對勁兒，越琢磨心里越放不下，恰好在這個時候，我碰上了當時在場的我那個小學同學，于是，裝作漫不經心地問他：“哎，這幾天宋老師沒來氨水池子干活，是不是讓你們給嚇唬病啦？”

那同學緊張地四下里看看，這才偷偷地告訴我說：“那個老宋倒是沒事兒，好像他家里誰過世了，打電報讓他回去辦喪事，那天傍黑兒著急麻慌就走了。哎呀，姑奶奶你可真敢說話呀，那天李長順其實是想利用這件事把你搞臭，讓他那叔伯兄弟李長庚不要你，然后他再趁火燒鴨子。”

我從鼻子里哼一聲罵道：“哼，做夢去吧，熬瞎他的狗眼。”

同學笑著說：“呵呵，我跟你說吧姑奶奶，你可沒看錯人吶，人家李長庚對你可是百分之一百一的。那天你走后不一會兒李長庚就來了，進屋跟那公社干部咬了幾句耳朵，我沒聽清楚他說了些啥，反正那公社干部當時就讓我們把宋老師給放了。”

“真的？”

“那還有假。”

聽到這兒，我趁機問道：“可是，你們當時為啥聽那混蛋獨眼龍的話，把宋老師捆起來呢？”

“嗨，我們哪知道咋回事兒啊，就聽李長順說宋眼鏡想糟踐你，讓他給逮住又跑了，讓我們幾個基干民兵趕緊集合逮流氓。我一聽有人欺負咱老陳家姑奶奶，二話沒問就去了，到宋老師住的地方一看，人家正做飯呢，根本就沒跑。我們捆他，他也沒動地兒，只是一個勁兒地說，你們怎么折騰我都可以，陳冠雄還是個孩子呢，你們不能這么對待她。”

“哦——”

聽到這里，我心里頓時涌起一陣感動，情不自禁張大了嘴巴。

愣怔片刻，我忍不住冒一句：“也不知道宋老師現在咋樣了。”

“估計沒啥事兒，姑奶奶你發現沒？其實那個老宋是真人不露相兒，別看他平時不吭不哈八腳踹不出個響屁，那可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哦。”

“你咋知道的這清楚哇？”

“呵呵，我跟那公社郵差是鐵哥們兒，郵差隔三差五就給他送信送匯款單，都是省城寄來的。”

“噢。”

我頓時來了興趣，忍不住跟那同學又聊了幾句，從他的只言片語中得知了宋老師此番是回了省城的家里，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

這時候，陳老栓隊長找到我，告訴我不用再整天鉆茅房挑尿了，說公社不再強調制作土氨水也不搞試驗田了，我一聽高興得差點跳起來，連著說了三聲：“好，好，好。”

老栓隊長看著我說：“唉，這陣子委屈你了。”

我笑著說：“呵呵，瞎子跳井——哪兒不是背風啊，我這人不挑活兒，只要不少給工分兒干啥都無所謂。”

“嗨，話是這么說，一個小姑娘家家的整天鉆茅房淘尿終究不是個事兒啊。”

陳老栓一只手托著下巴，兩眼看著天幽幽地說。

我看著他，知道他后面還有話說。

果然，思忖片刻之后，陳老栓再次把目光轉向我，吞吞吐吐地說：“老姑哇，這不做土氨水了，你老還是回飼養處喂豬吧。”

一聽陳老栓又讓我喂豬，我立刻想起來當初那個先進典型的事兒，當即回絕他道：“老栓隊長，不是我不愿意干，實在是我出身不好不適合干這個，你忘了當初我是為啥下來的了？你還是找那根紅苗正的好貧下中農干吧，我這種人只配鉆茅房挑尿干那沒人干的活兒。”

“老姑，你……”

陳老栓被我揭了短，立刻干張嘴沒話兒說了，但沉吟片刻之后，他仍然極力說服我道：“老姑哇，有些事兒真的不是我這個生產隊長能做的了主兒的，憑心而論，你當飼養員那是沒得挑兒了，可上頭硬要挑成分，我也沒辦法。眼下這倆飼養員家庭出身好是好，而且能說會道兒，介紹經驗一套兒一套兒的，可那豬喂得卻是罐兒養王八越養越抽抽，糖化飼料也不會弄，臭氣烘烘的蠅子滿天飛，豬吃了總是竄稀，有幾頭小豬崽拉稀都拉死了。”

“啥？豬都拉死了？”

聽說死了豬，我頓時動了心思，情不自禁地嚷了起來。

陳老栓見狀，接著說：“我琢磨著，咱生產隊過年過節社員們吃肉，年底分紅可都指望這些豬換錢呢，這豬場要是倒了，咱隊里別的副業又沒有，光靠交公糧那倆錢兒絕對過不了日子，所以……所以…..”

“所以，就想讓我來收拾這個爛攤子。”

“嗨。”

陳老栓嘆口氣，定定地看著我，等著我的回答。

此時此刻，我的心里也是百感交集。說實在的，我對那些豬們確實有感情，從出娘胎一瓢水一瓢料把它們喂大，掉根毛兒都心疼，何況不明不白的死啊。

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家庭出身，我如果在這個時候接手飼養員，再有大豬小豬的死，真有人查起來，我不是還得…..唉。

通過這一碼接著一碼的糗事，我的神經已經變得敏感起來，可以說已經開始膽小怕事兒了。

心念至此，我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兒小聲說：“老栓隊長，你還是讓我好好想想吧。”

“哎，那好吧，我等著聽你回話兒了。”

陳老栓說著話兒轉身走了。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進退兩難，竟然一時沒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