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高滿準備脫衣睡覺，“梆梆梆”一陣低沉的敲門聲，傳進耳朵，。他警惕地聽聽，而后厲聲問道：

“誰！”

“我。”

已知道是誰的頭高滿，為顯示其威嚴和氣派，故意拖腔拉調地說：“你是誰呀——這半夜三更的，煩人不煩人！”

“我……我……我是夏寶。”

過了好大一會兒，頭高滿才打開門，冷冷地說：“夏寶，你是夜貓上宅，無事不來吧！”

“我……”

“有屁快放，無屁快滾！”

“三哥……”

“我還沒死，在聽著呢！”

夏寶看著頭高滿，身子低下一截，臉色訕訕的。

“我……我……我媽畢竟是個婦道人家，俗話說，雞不跟狗斗，男不跟女斗，三哥大人大量，肯定不會跟她計較。”

“我不跟她計較，她直要跟我計較，你說咋辦？”

“真的，你不跟她計較？你如果不跟她計較，我一定攔住我媽，讓她咋著也不跟你計較。”夏寶喜出望外地說。

“放屁！反了你了。”頭高滿的眼難得地圓綻起來。

“三哥，我……我……我說錯了，說錯了。我一定叫我媽聽你們炮響，隨你們風倒，再也不敢尿戧風尿了。”

看頭高滿的臉色稍稍緩和下來，夏寶倒退著走出，慌張的他被門檻絆住，“撲通”一聲，象麥布袋般仰面倒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頭高滿開懷大笑。

五祝壽

農歷七月初三為家父七十壽辰

恭請

闔第光臨

頭高峰鞠躬

席設：父居之宅

時間：七月三日午時

這樣的成摞子的大紅請貼，撒向了凡是該撒的，或沾個邊能撒的人家。

頭宜常倆口子住在村中央。半畝大的宅基上坐落著三間上房，兩間偏房。他們喂養的雞鴨貓狗，填補了院子的空落和寂寞。

農歷七月初三，頭宜常七十歲的壽辰到了。

上房的堂屋里，用廢報紙裱糊的界墻、頂棚，倒也白白亮亮，給人耳目一新之感。這間房北墻的正中間，懸掛著紅顏白發，神態如生的壽星圖。壽星圖兩邊掛著一幅“西望瑤池降王母；南極老人應壽昌”的對聯。

院子正中設了一張禮桌，桌上陳設著鮮紅的的壽桃，雪白的壽糕，纖長的壽面，沁脾的香花。桌前放著紅布做的拜墊。

腳穿小口黑嗶嘰布鞋，身穿藍士林褲子，白洋布對襟布衫，腦殼剃得倍亮的頭宜常，昂首挺胸，兩手背后，洋洋得意地漫步在平平整整的庭院里。

“老表，生日快樂啊！”

頭宜常稍稍一怔，趕緊把笑堆在臉上，高腔大調地說：

“喲，啥風把你吹來了？”

“哈哈，這還用說，是老表的生日之風把我吹來的嗎！不過，我可不是來給你祝壽的，我是來給你說話的，也是來給你幫忙的。真正來給你祝壽的，是你的表侄和表侄媳，他們到中午時來。”

“你不說我都知道，快坐，快坐。”頭宜常把他的老表讓進一把圈椅，倒上茶，遞上煙。

“老表，人活七十古來稀。你都這把年紀了，仍耳不聾，眼不花，牙能咬，腿能跑，真叫人眼饞哪！我也想活你這么大歲數，也想有你這身板，你能教教我嗎？”

“我身板這么好，一不是吃得太好；二不是乞靈于壽星老兒……”

“哪是啥？”

“那是求教于《十叟長壽歌》，并按《十叟長壽歌》去做。”

“《十叟長壽歌》？我還沒聽人唱過。”

“那好，今個兒我就給你唱唱。”

頭宜常的老表側耳傾聽。

昔有行路人，海濱逢十叟。

年皆百余歲，精神加倍有。

誠心前拜求，何以得高壽。

一叟抬須曰：我勿嗜煙酒。

二叟笑莞爾：飯后百步走。

三叟頷首頻：淡泊甘蔬糗。

四叟拄木杖：安步當車久。

五叟整衣袖：服勞自動手。

六叟遠陰陽：太極日月走。

…………

其實都是扯毬蛋，老表說啥也不聽。

想睡就把身子挺，想吃就把肚子撐。

一切隨著心意走，既增膘來又增壽。

“唉！我說老表，你甭看我今個兒做壽哩，可這做壽是咋來的，我還不清楚，你能給我講個子丑寅卯嗎？”

傳說古時候，人到了六十歲便被活埋，因為老了，沒用處了。國王圣旨，誰也不敢違抗。只有一個大臣偷偷把健康的父親藏于設計好的墓中奉養。恰有外國使者入京，帶一怪物見到國王，揚言若有人能降服此物，他國愿意稱臣，否則，就要興兵。說完將這個怪物放開。這怪物開始小如老鼠，一會兒長得像頭犀牛，橫沖直撞，鬧得朝廷上下不安，年輕人均無良策除害。這個大臣把怪物的情況告知父親。老人憑經驗判斷怪物名叫犀鼠牛。第二天，老人叫兒子在袖內藏了只九渠大貍貓。使者剛將怪物放出，大貍貓猛撲上去，還沒長大的怪物發抖著又縮成了一只小老鼠。貍貓猛撲上去將他生擒，這犀鼠再也變不大了，外國使者見此，連忙俯首稱臣。后來國王問這是誰的主意。此時，這位大臣才講出其父未埋之事，皇上降旨廢除了60歲活埋的律令。這位大臣請出父親，舉家慶賀而相沿成俗。

“我這也是聽人家說的，不知對不對。”

“說得對，說得對。為啥哩？為的是老人吃的飯多，走的路多，過的橋多，總之一句話，那就是經驗多，所以值得尊敬。做壽，就是尊敬的表現嗎！”

說說笑笑間，不聲不響的太陽已爬到了天空的正中。

頭宜常率領兒孫們，向祖宗牌位三叩首。而后氣氣派派地端坐在禮桌的前邊，面南的臉閃爍著紅色的光暈。

子侄輩賀壽罷，孫子輩賀；外甥、表侄輩賀了，外孫、表孫賀；沾親帶故的賀罷，左鄰右舍賀；小隊賀罷，大隊賀。

令人眼花繚亂的紅地金字的壽幛、壽軸、壽屏，擺放、懸掛、張貼得到處都是。

壽同山巒高

福共海天長

如岡如陵如阜

多福多壽多男

花好月圓庚星耀彩

云蒸霞蔚甲第增輝

人豐年豐生活似糖似蜜

風和日麗風光如畫如詩

…………

秀姑攙扶著她的老爹，邊走邊解讀著壽幛、壽軸、壽屏上對聯的意思。頭宜常點頭頻頻，笑逐顏開。

“人家頭家樹大根深。”

“人家頭家枝繁葉茂。”

“人家頭宜常的壽辰才是壽辰，來祝壽的前擠后擁，人山人海，送的禮堆如小山。那屏啊軸啊幛啊的紅鮮鮮的顏色，把人的眼耀得都睜不開。”

少見多怪的村農野夫們，為證明自己的少怪多見，盡量張揚著他們的少見多怪。于是，頭宜常的壽辰，被鄉民的口頭媒體炒得沸反盈天，炒得無與倫比。本來對頭家就刮目相看的人們，就更刮目相看頭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