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鋪就的大道向西延伸，延伸二十八里就是縣城。向西看，縣城看不到，看到的是天和地咬在一起。這條道上有人走過，有牛走過，有羊走過，偶爾也有汽車走過。

為了使生產隊富有，就得把過路人口袋里的錢掏出來，為了把過路人口袋里的錢掏出來，靠近路邊有地的生產隊，差不多不是種了西瓜就是種了甜瓜。這里的地尤其適宜種甜瓜。甜瓜熟的時候，象睡了一地精肚娃。他們出生的時辰差不多，所以，它們的個頭也差不多。顏色一例的白里透紅，在水里一洗，個個冰清玉潔。形容不出來的香味兒，讓人心里癢鉆鉆的，讓人口袋里的錢直往外竄。

錢明先的頭，被粘稠蜜甜的瓜瓤吸得好長時間沒有抬起來。抬起來后，他的鼻子、嘴巴、沾滿了粉紅色的瓜籽，排列一起的瓜籽們一張一合地蠕動著。

“明遠哥，頭宜常那個老不死的，過雞巴個生日只怕人們不知道了，故意弄得翻天舞地，真是小婆子出門——勢派大。可不管咋大，他總是個小婆。”

“你說得不對。”

“我說得咋不對？”錢明先的眼睛瞪得老大，直直地看著錢明遠。

“他這是敲山震虎，其目的是不戰而屈人之兵。”

“咬文嚼字的話，你兄弟我這粗人不懂！”

“康熙爺你知道吧？”

“在戲臺子上見過。”

“康熙爺可是個了不起的皇帝老子，但在他擒鰲拜，拿三藩，平定葛爾丹后，北方的少數民族仍不服氣，他們說華夏這盤大餐，他們滿人吃得，我們羌人、胡人、匈奴人咋就吃不得？于是，厲兵秣馬，蠢蠢欲動。守護邊關的將領得知這一情況，并看到萬里長城年久失修，多處頹壞，就趕緊上報朝廷。朝會時，大臣們紛紛要求康熙爺趕緊修葺長城，尤其是邊關的長城。康熙爺沉吟有時，開口說道，明朝的長城夠堅固了吧，可他也沒擋住咱大清的長驅直入。所以，勝與不勝，不在長城的堅固與不堅固。那咱就趁北方強盜準備不足，打他個措手不及。康熙爺說，這也不中。因為刀兵一起，生靈涂炭，百姓遭殃。大臣們嘴里沒說，心里說，這也不中，那也不中，那你可說個中的呀！人家康熙爺真說了個中的。他命令工部尚書，在河北承德修避暑山莊，建木蘭圍場。那鱗次櫛比，飛檐挑角，金碧輝煌的山莊，磅礴于方圓幾十里的地方。那方圓幾百里的圍場，林木森森，青草葳葳，虎豹橫行，狼蟲出沒。每到秋冬季節，康熙爺率領王公大臣，御林親軍，浩浩蕩蕩，入住于天堂般的山莊里，馳騁于廣袤的圍場中。山莊里，燈紅酒綠，琵琶絲弦，鶯歌燕舞；圍場中，吶喊怒吼，彈蝗飛羽，血雨腥風。看到此情此景，羌人發抖，胡人心驚，匈奴人非分之想的翅膀，也不敢再撲扇。自此，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大清基本沒有外患。”

“明遠哥，你這比方一打，我懂了。不過，現在不是清朝，咱們也不是羌人、胡人、匈奴人，咱們是錢家族人。所以，頭家那敲山震虎也好，那不戰而屈人之兵也好，都是老母牛擺尾巴——閑磨水門。這幾日，上邊的革命組織叫破舊立新，頭宜常不但搞舊，而且把那舊搞得沸反盈天，搞得浪大冒煙。咱要抓住這一條，狠狠整他！”

“指望這整頭家？不中！你想想，娶兒嫁女，生孩祝壽，誰家不弄幾桌祝賀祝賀？即使鋪張些，也不算啥罪過。上邊雖提倡破舊立新，可畢竟是剛剛開始，老百姓還沒接受，以此為理由收拾頭家，人家頭家不服，別的人也不會服。真的要整，到頭來只會落個雞飛蛋打。”

“照你說的，頭家的這次耀武揚威，興風作浪，咱悄沒聲的，就算了啦？要這樣的話，他們頭家一定會是小娃的雞巴——越抹拉越硬。”

“不是不整，是要瞅準機會整。”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不管你整不整，我反正要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