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溶洞里無功而返之后，郭曉飛有種黔驢技窮的感覺，覺得單單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可能揭穿化工廠的秘密的。那里戒備如此森嚴，自己又成了二爹他們重點防范的對象，連父親也好像在刻意隱瞞和防范著自己，一種孤立無助的感覺使他好幾次差點放棄了繼續探查下去的決心和勇氣，但一種強烈的責任感又使他重新振作起來。

他決定到縣城去一趟，找一找有關部門，讓政府出面來制止化工廠的危險試驗。

下午三點，郭曉飛來到了新冷縣環保局。他找到“環保執法大隊”辦公室，里面坐著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正在有說有笑地談論著什么開心的事情。見他進來，那個長臉燙發的婦女立馬收斂了笑容，很冷淡地問：“有什么事嗎？”

“我是來舉報的。”

那男的雙眉一揚，饒有興趣地問：“舉報什么？”

“舉報一個化工廠，那里排出的煙霧和廢渣毒死了很多家畜，還有一個人喝了被廢渣污染的溪水瘋了。”

“那個廠子叫什么名字？在哪個位置？”

“在東河鎮迷山村，沒有名字。”

那男的怔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對郭曉飛說：“小伙子，迷山村也有化工廠？據我所知，那個地方窮得鳥不屙屎，連一條像樣的公路也沒有，哪個錢多得發霉了要到那里去辦廠？別開玩笑了。”

郭曉飛見他不信，從口袋里掏出一把焦黑的蒿草，向那男的遞過去，說：“您看，這是化工廠附近生長的蒿草，被廠里排出的毒煙熏成了這個樣子，你去現場看，還可以找到很多證據。”

男人厭惡地揮揮手，很不耐煩地說：“去去去，你個小孩子懂得什么環保污染。城區這么多化工廠造紙廠每天把污水排進河里，我們都管不過來。再說，迷山村那么個窮山窩，山多水多空地多，再多的廢水廢渣也有地方堆放，會有什么環境污染？別來搗亂了。”

郭曉飛遞蒿草的手停在半空，臉漲得通紅，氣憤地說：“我怎么是搗亂？我來舉報環保問題，你一不調查二不答復，你們就是這么執法的嗎？就是這么為人民服務的嗎？”

男人有點驚異地看著郭曉飛，說：“看不出你小小年紀，講話還一套一套的。小伙子，你不要鉆牛角尖，現在正是深化改革開放的大好時機，一切都要讓位于經濟發展。實話跟你說：現在我們環保局也基本上是個閑散單位，許多環境污染很重的廠子，沒有政府領導的批準，我們環保局根本無法去查，即使死了人也能照樣生產，我們想管也管不了。迷山村即使有什么污染嚴重的化工廠，我們也查不了。”

這時那個婦女問道：“小伙子，你們迷山村那個化工廠辦了證沒有？”

“應該沒有，如果辦了證，會有正式的廠名的。”

婦女笑了笑，說：“你如果一定要找那個廠子的麻煩，我可以指點你一條路：化工廠沒有辦工商營業執照，那是非法生產經營，你可以去找東河鎮工商管理所，舉報他們無證經營，要求工商所查封工廠，你的目的就能達到了。我們環保局執法剛性不強，很難采取強制措施，工商所權力大，執法手段多，找他們才是對的。”

郭曉飛想了想，覺得她講得不錯，點了點頭說：“謝謝，麻煩你們了。”

那男的補充說：“如果你想保險一點，你還可以向當地稅務所舉報，說化工廠偷稅漏稅，讓工商稅務聯合執法，那個廠不關也得關。”

從縣城回到鎮上，郭曉飛立即找到東河鎮工商所，在所長室見到一個精壯結實矮矮墩墩的中年男人，估計是所長，便把情況一五一十地講給他聽。矮胖所長仰躺在真皮轉椅上，目光朝向天花板，瞇著眼聽他講完，慢慢吞吞地問：“你們迷山村真有人在開化工廠？開了多久了？我怎么一點都不知道？”

“千真萬確。現在好像快要出產品了。”

“老板是誰？”

“郭振武。”

矮胖子突然從椅子上彈起來，滿臉放光，很急切地問：“是不是原來開武術館的郭總？”

“是的。”

“好哇，好哇。郭振武可是大老板，我明天就去會會他。”

郭曉飛不明白他為什么一聽叔叔的名字就這么興奮，但聽說他明天會去查，也很高興，說：“所長，那我先走了，明天你們可一定要來啊！”

第二天上午十點多，五六個身穿工商和稅務制服的人來到了化工廠，郭曉飛跟在后面，看他們怎么執法。

昨天那個矮胖所長領頭，見化工廠大門緊閉，皺了皺眉頭，示意一個手下去敲門。

里面一個聲音很不耐煩地問：“誰呀？”

“工商所的，搞執法檢查。”

里面半響沒有動靜。那個工商所的干部正想再敲，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郭振武帶著幾個徒弟滿面春風地走出來，一邊走一邊抱拳作揖，連連說：“歡迎歡迎！各位領導光臨我們這窮鄉僻壤，事先我沒得到信，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矮胖所長也笑著說：“久聞郭總大名，一直無緣拜識，聽說你后來到南方發大財去了。怎么，在那邊發足了，想起回來給家鄉做點貢獻？”

“哪里哪里，在外面混了幾年，沒混出名堂，想起美不美家鄉水，親不親故鄉人，金窩銀窩比不上自家的狗窩，所以就想回來借家鄉的風水干點事業。領導貴姓？”

“小姓羅，東河鎮工商所所長。聽說郭總回家辦廠，特意登門拜訪，順便給貴廠送服務來了，如果郭總有什么工商稅務方面的事需要我幫忙，我們現場辦公給你解決。我們既是執法機關，也是服務機構嘛！郭總你說是不是？”

“哈哈哈，看樣子羅所長也是個性情中人，與我非常投緣。走走走，我們先到村里坐一會，聊聊天，工商稅務手續我這幾天馬上派人去辦。”

羅所長笑瞇瞇地搖了搖手，說：“別急別急，既來之則安之，我們還是先到郭總廠里面看看。”

郭振武一把拖住他的手，笑著說：“羅所長，我廠里面煙霧繚繞氣味難聞，各位領導進去要戴口罩才行，我看就沒必要麻煩了。我們迷山村別的沒有，地里的西瓜盡吃，還有正宗的土豬土雞和紅薯酒，等下我與各位領導一醉方休。”

郭曉飛眼看著羅所長要被拖走了，心里發急，也顧不得郭振武在場，跑到羅所長前面說：“所長，你無論如何要到廠里面去看看，他們生產的產品可能是非法的。”

“住口！”

郭振武一聲怒喝，雙目圓睜瞪著郭曉飛，那樣子好像恨不得一口吞下他。

郭曉飛毫無懼色，義正詞嚴地說：“二爹，今天工商稅務的領導都在這里。俗話說心中無冷病，膽大吃西瓜，你如果是正大光明地辦廠，讓領導們進去看看又何妨？”

郭振武氣得臉色煞白，指著郭曉飛說：“好好好，你真是我的好侄兒！今天這么多領導在這里，我不跟你計較。你胡說八道的話，我也當你是吃錯了藥。但如果你再鬧下去，別怪我這個叔叔兼師父翻臉無情！”

羅所長他們迷惑地看著這一幕，一時不知怎么辦。

郭振武又換了副臉，笑著對羅所長說：“讓領導見笑了。這個是我親侄兒，還算我的徒弟，不知道搭錯了哪根筋，對我的工廠橫挑鼻子豎挑眼，天天來搗亂。走，別理他，我們喝茶去。”

羅所長被郭振武腳不沾地地拖進了村委會的辦公室，其余人也跟了過去，剩下郭曉飛孤零零地站在哪里，上排牙齒緊緊地咬住下嘴唇，憤怒、委屈、失望的情緒使他禁不住渾身發起抖來……

村委會內，郭振武正和工商稅務的人有說有笑地聊天。聊了一會兒，一個廣東人進來，從公文包里抽出幾個信封，遞給郭振武。羅所長用眼角余光估計了一下信封的厚度，臉上露出了不易察覺的滿足的微笑……

送走工商稅務的人以后，郭振武在知青宿舍召開了一個緊急會議。會上，他一改平時的溫文爾雅，殺氣騰騰地說：“現在我們廠子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已經有政府部門的人盯上我們了，這樣下去非常危險。出現這種情況，我有很大的責任，我沒有充分估計我那個二桿子侄兒的危害性。從今天起，我們一方面要加快進度把產品配方搞出來，并生產出一批合格產品；另一方面，今后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許踏出宿舍的大門。至于我的侄兒，你們放心，該出手時我會出手的，絕不會讓他壞我們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