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聽人說，一個人的成熟是把愛情放在看不見的地方，與友情保持適當距離，把親情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血緣可以把人緊緊地聯系在一起，讓他們不離不棄。

或許戀人和朋友比親人了解你更多，可相反地，他們不能像和你流淌著同一脈血的人那樣愛你愛得完全而徹底。

那年夏天沉悶的她做了一個很糟糕的噩夢，醒來的時候看著賓館里滿眼的白色很傷心地哭了。長久以來太過疲憊以至于她分辨夢境與現實的能力越來越弱，將絕望的幻想當成了現實。她的姐姐要結婚了，她盡管不喜歡面對卻也什么都不能說。那個時候，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的耳畔跳躍，“伴娘沒有一件漂亮的禮服長裙可不行。”

她當然從不會期待哥哥真的會給自己買一件禮服長裙。她隔著一扇門，能聽到聲音，卻看不到，男孩兒的眼睛里有溫暖的笑意閃耀著認真的光芒。

后來尚佳對她說，我真嫉妒你，他對周圍的人都那么敷衍，偏偏只對你認真。

——旅人筆記

喻曉和翔出門的事，媽媽是不知道的。所以當他們出現在賓館外面街道上的微風中時，翔掏出手機給姐姐發了一條短信：“我和曉曉出去玩一會兒，勿問詳情，勿告密，拖住老媽?！?

發完之后，翔沖喻曉擺了一個OK的手勢，帶著得意的笑容說：“妥了！”

說實話，喻曉并不喜歡這種故意給別人找麻煩的行為，更何況對方還是自己的姐姐。

翔看她一副愧疚的臉色，無奈地聳聳肩，說：“過了明天，咱姐就有一個自己的家了，趁著還來得及，就得給她找點麻煩，不然以后可就沒機會了！”

“唉，話說回來，我還真是不太接受得了……”翔朝賓館的方向看去，語氣突然變得低沉下來，“明明一家人在一起生活了那么長時間，最終卻也敵不過一個陌生男人帶走她的結局?！?

天還未完全暗下去，街燈卻已經亮起來，喻曉看到燈光在哥哥眼中的影子，有些遠。他們走在夜市里，經過一個個路燈，影子被前一個路燈拉得老長又在后一個路燈的光線下變短。她的心里不知道為什么就有那么一點兒感傷，她很想說哥哥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啊，每個女孩都要經歷這么一天，將來你也會有那么一天從一對父母那里帶走他們深愛的女兒，也是以一個陌生男人的身份哪。可是，她能夠做到的也不過是輕輕拍拍翔的肩膀。

“曉曉，你將來也會被一個男孩子帶走的吧，離我和老媽遠遠的，一年里只回家一兩次，我們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親近了?！毕璧拖骂^，踢著路邊的小石子兒，說出這樣的話來。然后他慢慢轉過臉，期待憂傷自嘲與失望交雜在一起的目光落在身側的妹妹身上。

直視他人的悲傷是很沉重的，因為你總會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流露出傷人的憐憫，再或者會給自己帶來不屬于自己的疼痛。有很多人，他們長大之后已經開始懼怕在人前流露自己真實的情感，也開始懼怕接觸他人純粹的情感。

鐘喻曉當然不是沒有心的人，她也害怕直視別人悲傷的眼睛，仿佛那黑色的瞳仁是力量巨大的黑洞，看一眼就會深陷其中，萬劫不復。可是在這個時候，她卻沒辦法去躲開那樣的目光。她搖搖頭，表示不同意哥哥的話。

“唉，逗你玩的還信，傻死了。”男孩兒忽然拍了一下她的腦袋，又恢復成嬉皮笑臉的樣子，“你剛才是不是感覺我跟個怨婦似的？”

氣氛跳躍得太快，喻曉有一瞬間感覺自己被戲弄了，有些惱怒。她的嘴唇閔得緊緊的，眉毛擰在一塊兒，斜視著哥哥。而在下一刻，她又覺得哥哥臉上的笑容太虛假，太勉強，心情又沉到谷底。

“曉曉，你知道你老哥我在這里上班有多久了？”翔突然問道。

翔大喻曉兩歲，高中畢業之后就沒有再上學了，然而工作的事情倒是沒讓家里面怎么操心，說是和好哥們兒一起的，在B市開了一家理發店，不是很賺錢，卻也能獨當一面了。

三年。喻曉伸出右手比劃著。

“對，三年啦。過得可真快……”翔的嘴角微微地向上揚，感覺像是在笑又不太像，“今天哥帶你去認識一個人?！?

她有些疑惑，用眼神詢問著。

“這事兒我只給你說，還不打算讓家里人知道?！毕鑾е┻^一個十字路口，向右拐。路過幾家手機專賣店，再向前是飯店，路越來越熱鬧，人也多起來，制造著讓人浮躁的氣氛。偶爾還有兩個半醉的拖著一個喝暈的從身邊走過，身影跌跌撞撞。

喻曉不喜歡這樣的地方，可是翔好像很希望讓她去見那個他口中的人，他的腳步已經越來越快，因為姐姐婚禮而顯露的不快也逐漸被一種微笑所掩蓋。

她的眼睛被霓虹燈照得發酸了，看不太清路，腳步也踉蹌起來。她很想停下來，干脆自己回去得了，可是看著身后妖冶的燈光和其下神志不清的人們，也只能選擇繼續跟著翔。

就在這時候，喻曉看到了那個女孩——那個女孩站在遠處的燈光下，長發和長裙在夜風中輕輕地晃動著，她的身影在路燈的光線下顯出暖暖的色調，安靜而溫柔，像是在等待卻又絲毫不焦急。甚至她的臉上還有淺淺的微笑——美麗得就像一幅畫。

她停下來，看著自己的哥哥翔大步流星地朝那個女孩兒走過去，接過女孩兒手里的紙袋子，然后和女孩兒擁抱。忽略掉一些因素，這簡直就和偶像劇里的唯美畫面一模一樣，可是對于喻曉卻猶如晴天霹靂，她站在原地動也不動，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發生的事情，感覺自己是在另一個世界里。

“尚佳……”她呆呆地吐出這個名字。一種被背叛的陰暗情緒怎么壓也壓不下去，最后化成不可收拾的憤恨，幾乎要把她吞噬。

“曉曉，”翔朝她晃晃手里的紙袋，“過來看看這條裙子你喜歡嗎？”

偽善，騙子。喻曉冷眼望著自己的哥哥，并沒有選擇走上前去，而是轉過身，朝著回去的方向奮力地跑起來。

一個人從小到大會變化很多，可是還是有一些人，多年后再遇見，你一眼就能認出來。哥哥，你為什么看不出來，那個女孩就是尚佳，是讓我們一家這么久以來活在惡意的中傷里的元兇！你為什么還能在我面前若無其事地和她擁抱！

她從來都沒有跑得那么拼命，以致于必須要張大嘴呼吸著夜里的空氣，劣質燒烤和酒的味道鉆進她的肺腑，攪得她胃里翻騰，想要把心臟都吐出來了。世界在那個時刻變得荒誕起來，周圍的人都不能信，再怎么親近的人也會背叛。

對，鐘喻曉，你就是這樣的人，你既不用對與自己無關的人惡意相向，更不用去刻意偽裝善良去原諒曾傷害過自己的人，二者看起來都太賤。

像是路過了很長的時間，眼前的燈火闌珊完全消失，頭頂的繁星閃爍著微光，卻照不亮這條黑暗的路。她很累，一只胳膊攬著路邊的老樹，終于不可抑制地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