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尊重生命的人不配擁有生命。

每個生命都會有死亡的時候，各種各樣的原因；或是經歷衰老、疾病，自然死去；或是時運不齊，偶遇意外事故死去；或是遇人不淑，被謀殺而死去；再或者荒唐一點的，自己結束自己生命的人也有很多。

而在其中，自殺死去的人或許并不太了解這句話的含義。

自殺是什么，說到底也不過是一種特殊的謀殺，即加害者與被害者是同一個人。當然，從結果上看，他們不尊重生命的代價已經造成，最終失去生命，然而從自殺者主觀的角度來看，這只是他愿望的達成，一具死去的肉體并不會后悔。

是的，他們中的大多數都不了解不尊重生命的代價。

而且，他們中的大多數都在那條鏡墻圍繞的路上走進了徹底的毀滅。

“你遺棄了你自己，像遺棄一只討人厭的貓一樣，愚蠢的孩子，你是在接受懲罰呵。”那個聲音又一次尖銳地傳過來，穿透他的心臟。

懲罰……這一切都是懲罰。要我看盡世間生命如花凋零，看盡傷害與痛苦，讓我在這無休無止的循環中為別人的故事嘆息心痛，經受折磨——都是自找的。

冬日的黑暗來得早并且時間長，一場戲看到散場，耳邊不管是骯臟的話語或是同情的嘆息對于舞臺上的人到底會產生什么樣的影響都不得而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短時間內他們必將生活在別人的閑言碎語之中，而閑言碎語的傷害往往比肉體的傷害更持久，到底要用多久的時間才能被遺忘在記憶深處？

那個在女孩家里咄咄逼人的村長夫人因一個男孩簡單平靜的話鎩羽而歸，她就算氣急敗壞卻也無處反擊。看熱鬧的人群一哄而散，幾個婦女并排走著七嘴八舌地小聲討論著，言語不堪入耳。

存在于人們心底的偏見一旦被一個小小的苗頭揭開，陰暗的想法就會噴涌而出。

人群之中并沒有那個黑袍的瘦削身影，0977已經離開了。

院子里的男孩有和0977如出一轍的眼神，這不是簡單的巧合。也許他所在的地方，是喻曉，那個女孩的記憶，同時也是0977的記憶。要真是這樣的話，0977出現在他自己生前的記憶里，也是巧合嗎？如果0977記起來生前的事，是不是意味著0977也要踏上那條通向毀滅的路，徹底消失？

“你知道嗎，0977只是個稱號，永遠都不會變的，可是他的主人卻不是固定的。很快你就是了。所以，生前的事，不要去想得好。”他第一次到那個屋子的時候，0977曾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啊，其實這樣的結果是在預料之中的。他苦笑著，卻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一些真相浮出水面的時候，擁有著讓人瞬間滄桑的力量。

他的雙手在黑暗中貼在鐵制的大門上，只要推開，就會像往常一樣回到那個熟悉的屋子。那個屋子有大大的落地窗，有肆意生長的洛麗瑪絲玫瑰，還有一個放滿了很多人一生的書架。

然而，到這一步的時候，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門縫里透出了亮光，那樣明亮的光不可能是燈光。在他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那扇鐵制的大門發出吱呀的聲音，緩緩打開了。光亮也逐漸從里面不斷擴散，最終掩蓋了黑暗。

原本的寂靜也被夏蟬的鳴叫沖破，他感覺到頭頂有炙熱的陽光，甚至能夠感受到背后的大片深綠。

這一切昭示的都是盛夏。

時間一下子跳躍到很多年之后，讓他猝不及防。

出現在他面前的人，有那么一瞬間他以為是0977，可他立刻就明白不是。那個男孩并沒有意識到他的存在，男孩看不到自己。

院子里有一群人正在向門口走來，他下意識地讓開。開門的男孩禮貌地站在一邊，讓遠道而來的客人先走。

他透過門口看到院子里鞭炮破碎的紅色包裝散落一地。

“這婚事可終于敲定了。”耳邊傳來0977的聲音，抬頭卻發現是那個男孩在自言自語。

此時客人已經走遠，他也不再顧忌什么，一副隨隨便便的模樣，與適才的樣子判若兩人。

“媽，你再不快點車都走啦！”翔扭頭沖著屋子里大聲喲呵。

“就你知道？！”屋內不耐煩的聲音劈頭蓋臉地傳過來，翔只能一言不發地沖屋子的方向做了個鬼臉。卻不料被剛從屋子里出來的喻曉撞了個正著。

于是乎翔的臉發生了滑稽的變形，好在他反應很快，立刻用雙手搓搓臉，恢復了正常。

“這件事可千萬別跟咱媽說！”喻曉走到門邊的時候，翔把胳膊搭在她肩上，湊到她耳朵邊這樣哀求道。

“你倆說啥悄悄話哩？還不敢叫別人聽？”他們的媽媽收拾好了東西，剛從屋子里走出來就看到這樣的場景，忍不住發問。

“哈哈，沒啥沒啥，就是說幫曉曉拎著包。”翔從喻曉的手里提過一個大包，那里面大概裝的是吃的東西，從這里到B市有六個小時的距離，都在長途汽車上度過，食物很必要。

“你姐可是別人家的了，你可別整天不正經，吊兒郎當的！”

“是，是。”男孩唯唯諾諾。

“翔翔，你先跟曉曉走，我跟咱媽說點事兒。”

“哦。”翔聽到姐姐的話，不再插嘴，立刻轉身往外面走。喻曉跟在后面，卻不如男孩那般急躁，一臉平靜。

他站在門外看到女孩兒走出來，帶著平靜的氛圍，像夏日籬笆上低著頭默默開放的牽牛花，與初見時沒有太大區別。當然這個時候她顯得更有精神，看得出來比較健康。那么到底是什么導致了后來的結局？

他的心里有一些刺痛。

不論如何，整個故事看起來都要在這個夏天里落下帷幕。

他跟著兩兄妹一起走過鄉間小路，最終來到寬闊的柏油馬路上，一輛大巴車正在路邊耐心等候。大多數人已經坐在了車上，唯有一位古稀老人拄著拐棍在路口以一個守望的姿勢佇立著。

他幾乎要掉下淚來，那單薄而蒼老的身影在盛夏的濃蔭中顯得尤為寂寥。

一個生命再怎么堅強卻始終難逃生老病死。

看到兄妹兩人，老人顫巍巍地迎上來，問男孩兒：“你媽和你姐呢？”

“馬上就來啦！”翔趕緊跑過去攙著老人，“爺爺你先坐車上吧。”

“再等等，再等等……”老人嘴里碎碎念叨著，還是不肯上車。

看到這一幕，他心里酸酸的，比生吞一個檸檬還要難受。

“這是我的懲罰呵。”夏天的風吹過來，帶著灼熱，讓人煩悶。而此時此景，有的人的心卻是被冷凍在寂寞的冰窟里，很冷。

他能夠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