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的對面究竟是什么？他的身邊是神色迷離的靈魂，他們的眼睛里閃爍著憧憬、眷戀，像是期待已久的美夢終于演化成現實一樣，帶著幾分難以置信和小心翼翼，望著那沒有影像的鏡墻，在迷霧之中靠近鏡那邊的世界，仿佛在他們看來，那頭是永遠幸福的天堂而不是單純的湮滅和虛無。

他看著身旁的人影跨進鏡子中去，悄無聲息地。

我也會像他們一樣？他疑惑著，朝四周張望著，想要找0977問一問，可是他的視線所及之處皆是無盡之路與茫茫迷霧，沒有小屋，沒有黑袍，只有沒有生命的群體霎時消失于世的寂靜。或許這樣也不錯，至少不用再為消失的曾經存在的證據而煩憂，一切歸于虛空。

他面向鏡子，手放在冰冷的墻面上，看著自己在鏡中的影子。

“喂，至少告訴我你的名字吧。”他對著影子這么說道，像是自言自語。

鏡子里的影子的嘴角緩緩彎起一個柔和的弧度，帶起干凈爽朗的笑容，轉了一個身，漸漸走遠，漸漸消失。

“等等！”他突然害怕起來，他確定影子一定會告訴自己什么，影子離開的時候，仿佛有迷霧纏繞在眼前，只要伸開雙臂去撕開，他就會知道一些事情。

他忘記了自己的面前是一面墻，忘記了鏡子的那邊是毀滅，是永遠的消失，是再也沒有牽絆的世界，他只想追上那一個影子。當反應過來的時刻，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幢高樓的天臺上，入眼的明媚的陽光灑在一條小路旁邊梧桐樹，被大片張揚的綠色阻礙了，木質的長椅上有沉沉睡去的貓咪在打盹兒，稀疏的人影在花園里晃動。

看起來像是一個溫柔的世界。

不久前，他就在同樣的地方，在窗外那個長椅旁邊，聽到生命瞬間凋零的聲音重重的擊打在心尖——而那是由他的呼喚帶來的。

他站起身來，一個身影經過所產生的微風擦過他的衣角，他看到另一個自己已經站在天臺的邊緣，白色襯衫的左袖上有蔓延的淡紅色，無聲無息，光影重疊，在右手的冰刃上一朵朵妖艷的罌粟花綻放又轉而消融。

他感覺大片的悲傷覆蓋在自己身上，像是被逼在死角里一般無處突破。他離另一個自己越來越近，終于站到相鄰的位置。他們都沒有回頭望對方卻又知道彼此的存在，心照不宣。陽光的照耀下，是年輕的生命，也是即將消失的生命。他看到世界上另一個自己向著無所依托的空氣中邁出了腳步，似漫不經心，又好像經過太久的深思熟慮。那存在于身邊的呼吸聲被墜落的風聲掩蓋，他也向前邁出步伐，和自己一起墜落。

風吹動他的短發，獵獵作響。他看到一抹清澈的目光和他自己的目光相遇，噙滿苦澀。

“啊，我多么希望我從未出現在這世界。”他看到瀕死前的自己的唇一張一合，說出這樣的字眼。那個聲音很輕，不慌不忙也沒有其他任何的雜音干擾，可是卻一直揮散不去，徘徊在他周圍，整個世界都因那一個聲音變得擁擠而喧嘩。

他伸出雙手抓住墜落的自己，一股巨大的苦澀通過指尖沖向他的整個靈魂。他們感受著相同的情感，在同樣的墜落中，不分你我，漸漸合為一體。他能夠看到眼前的天空，又低又厚的云層掛在蒼穹，像是一座純白的城堡，仿佛觸手可得。他同樣知道，他對于那樣的美好無法觸及，即使觸到了，也什么都抓不住。

他的身體沖撞在堅實的地面，發出沉悶的聲音。疼痛消失之前，他看到一個女孩帶著眼淚的面孔怔怔地望著自己。他已經來不及解讀那眼淚中的意味。